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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日風聲緊,闊夫曼就留在柳爺家避難了。他整天躲在柳爺家不敢出門,一有個風吹草動的就急忙往地窖裏鑽。

翠兒每天照樣扛著她的“瑪瑞樹”上街去賣冰糖葫蘆。她叫賣的聲音更脆、更起勁兒了。她想多賣一些錢,好給闊夫曼買個塞克吃。人家是洋人,吃不慣咱們的苞米麵糊糊鹹菜條。一想起爺爺剛生病時,天天出現在她家窗台上的兩個塞克,翠兒的心裏就變得溫乎乎、暖乎乎的。

爺爺說過,受人點水之恩,當思湧泉相報。可是日子過得緊巴,咱拿啥報裏?

小思帝恩家翠兒已經去過,給果爾達和思帝恩報了信兒。果爾達和思帝恩知道闊夫曼的下落,就放下心來。果爾達便帶著思帝恩躲到隱蔽的地方去了。

翠兒每天去賣冰糖葫蘆,故意繞些路,經過小思帝恩他們住的那幢日本房兒,見門上上著鎖,天天都上著鎖。從前一向很明亮的窗玻璃因為長時間沒人擦,變得烏烏的,好像昏花的老眼。翠兒心裏默默地惦記著,也不知道果爾達他們怎麼樣了?小思帝恩的病好些了嗎?

賣塞克的是一家俄國人開的麵包店。到那裏買麵包的大多是外國人。在那大玻璃的櫃台裏,各種麵包有好多種。有幢乎乎白白胖胖的白麵包、大得像鍋蓋似的大列巴、小圓麵包、法式長棍,還有塞克和蘇合力……

翠兒每次進麵包店的時候總要深深地吸一口氣,她很喜歡那些麵包的香味兒。好在香味又不花錢,要聞多少就聞多少,管夠兒。

可她每次隻買一種麵包,一個麵包。持之以恒,心無旁駕。“先生。我要買麵包。”

“哪種?”

“塞克。”

“多少?”

“一個。”

她拿著新出爐的塞克回家去,沉浸在那種新烤麵包的綿密悠長的香味裏。

翠兒想,等她長大了,一定要天天買塞克給爺爺和自己吃。這成了翠兒最樸素最現實的願望。

翠兒一隻手摟著那個溫乎乎、香噴噴的塞克,一隻肩扛著那棵“瑪瑞樹”,沉浸在美好的幻想裏,走回家去。

她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一雙灰眼睛在注視著她。有一個人正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

那雙灰眼睛注視她,已經有好幾天了,跟蹤,就是從第一次注視開始。

一個賣冰糖葫蘆的中國小姑娘,走進了洋人開的麵包店,她每天都買一隻塞克,看來不是為了好奇和解饞。紅襖綠褲,色彩鮮明,即使是走進人群,她仍然會被認出來。於是在她身後多了一雙神秘的灰眼睛。

翠兒渾然不覺地走回家去。

那雙灰眼睛就停在了她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