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一進臘月,就離年不遠兒了。隨著街上的爆竹響,年味兒是一天比一天濃了。
要說年味兒最濃的地方兒,得數著道外。這裏最早叫傅家店兒,是闖關東的漢子們集體落腳的地方。有人就有集市,於是就有了糧枝、燒鍋、油坊,就成了哈爾濱的發祥地。
一進臘月,街上擺攤兒的就多了起來,吃喝穿用,樣樣齊全。最鮮明的是那些年畫、頭花、紙花,由著性子地豔,豔得晃人的眼睛。那些日子過得窮,但不失對生活憧憬的人家,哪怕勒緊褲腰帶,也要買張年畫貼在牆上,也要買朵絹花插在閨女的頭上,圖個喜慶,圖個吉祥。
緊接著,那些鞭炮啊、灶糖啊、春聯啊、福字兒啊,就一撥一撥地上市了。大鐵鍋一支,花生瓜子在鍋裏炒得嘩啦嘩啦地響,空氣中飄著濃濃的香氣。混合著家家燉雞煮年肉的香味兒,熱乎乎、實誠誠、香噴噴,就叫一個年味兒了。
不管日子過得怎麼緊巴,柳爺都把過年的事兒看得很重,一點兒也不馬虎。
早晨他拖著病重的身子,歪歪斜斜去了一趟道外。北市場挺熱鬧,十六道街的年市兒也挺光鮮。柳爺買了張娃娃抱魚的年畫,給翠兒買了朵紅絨做的頭花兒,外加一塊肉、幾斤麵。再窮再苦,過年的這頓餃子不能省了。
翠兒打一早兒就出去賣冰糖葫蘆了。來到年關,年嚼物兒多,冰糖葫蘆反而有些賣不動了。翠兒扛著她的“瑪瑞樹”,走過一條街又一條街。
“臘七臘八,凍掉下巴。”天很冷,凍得翠兒的手腳像貓咬似的疼。到後來把她凍哭了。
真想趕緊回家,喝一碗熱乎乎的苞米麵粥,或者喝碗鹹滋滋兒的疙瘩湯,那樣手也緩過來了,腳也緩過來了,再美美地眯上一小覺……窮人家的孩子願望裏沒有奢侈,都是最實在最樸素的。
不知是凍的,是餓的,頭有些暈暈的,向前走。不小心絆在什麼東西上摔倒了。
翠兒仔細一看,竟是一個人。是小思帝恩!
小思帝恩滿身滿臉都是血,躺在雪窩子裏,已經不知多少時辰了。
“思帝恩!思帝恩!”翠兒急切地叫喊著。她拍拍小思帝恩的臉,拍拍他的肩膀。可是小思帝恩一點兒反應也沒有。他已經快凍僵了,進入昏迷狀態。
翠兒把“瑪瑞樹”靠在柵欄邊,背起小思帝恩回家去。
柳爺問:“怎麼啦?這是怎麼啦?”思帝恩的樣子確實讓他嚇了一跳。
“他昏倒在雪窩子裏。”翠兒說。
“唉,可憐見兒的。”柳爺忍不住輕輕地歎息一聲。招呼翠兒到院子裏撮一盆幹淨的雪來。
“爺,幹啥?”翠兒不解地問。
“撮來你就知道了。”柳爺說。
他卷起炕上的破棉被,把思帝恩抱到那光溜溜的土炕上,像剝花生一樣把他從衣服裏剝出來。
翠兒端著盛滿雪的盆子進屋來,一見這樣子,嚇了一跳,叫道:“爺!”
柳爺接過那盆雪,一捧一捧地把它們撒在思帝恩的身上。
翠兒一把搶過盆子,幾乎是憤怒地喊起來:“爺!你是瘋了還是傻了?思帝恩是凍的。你不趕緊讓他緩過來,咋還往他身上撒雪?”
柳爺不理她,自顧把那些白亮亮的雪搓到思帝恩身上。雪在柳爺的手指縫間一點兒一點兒地融化,化成了水。思帝恩那蒼白的皮膚漸漸變得紅潤了。可他仍然沒有反應。
“爺,這行嗎?”翠兒有些擔憂地問。
柳爺點點頭。
“爺,他不會死吧?”
柳爺搖搖頭。
終於,思帝恩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而後,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