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槍托打,棍棒趕。那一陣,哈爾濱的大街上,慘叫聲不斷。

被打的都是些猶太人,打他們的有毛子兵,有日本人。猶太人的悲慘命運好像影子似的跟著他們。他們走到哪裏就跟到哪裏。於是一起又一起的風波、一幕又一幕的慘劇,在世界各地,在猶太人所到的地方上演著。

哈爾濱是一塊風水寶地。哈爾濱的人不欺生。因為它本來就是個年輕的移民城市。關東本地的人們、闖關東的山東漢子、來冒險的俄國人、來避難的猶太人……五行八作,林林總總。大家都自覺著是這個城市的客人,也都自覺著是這個城市的主人。沒有誰歧視誰,沒有誰排擠誰。整個一個共生共榮的世界。偏偏,俄國人來了,日本的小鬼子來了,這個世界就變得暗流湧動了。

日本人的小報上,有人發了一條消息,說是猶太人正在傳染一種瘟疫的病毒。是真是假,無從查考。可是整個世界頓時亂作一團。

在哈爾濱,猶太人被趕進一幢米黃色的小樓裏,四周設立了隔離帶。這裏邊成了一個像集中營一樣的地方。

停水了,停電了。沒有飲用水,沒有洗臉和漱口的水。小樓裏不久便飄出濁濁的臭氣。一到夜裏,整幢樓裏沒有一絲亮光。可是隱隱約約,依舊有人影幢幢,好像一座鬼樓。

不時地,會有孩子的哭聲傳出來。有人在喊:“渴啊渴啊渴啊……”有人在喊:“餓啊餓啊餓啊……”

可是,沒有人理會他們。那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漸漸地變得奄奄一息了。在這座充滿動感的城市,一切都在正常進行,沒有人理會小樓裏發生的一切。

“冰———糖葫蘆哎!冰———糖葫蘆哎!”

翠兒扛著她的“瑪瑞樹”走街串巷。

這一陣子生意不好。人們日子過得緊巴,連買冰糖葫蘆的人都少了。可是翠兒天天還是起早上一些冰糖葫蘆,吆喝著走一天,到了晚上,嗓子喊啞了,腳走腫了,冰糖葫蘆常常還是沒有賣完。沒法子,市麵上都是這樣,也不是一家兩家的事兒。能賣多少是多少吧。

翠兒走過那幢米黃色的小樓,隻見墨綠色的鐵柵欄裏麵擠著一張張菜色的臉。有人像困獸一樣在柵欄裏走來走去,好像在尋找突圍的口子。可是綠柵欄又高又密,上麵是密密麻麻的鐵絲網,讓人插翅難飛。

院子裏有呻吟聲,有憤怒的喊聲。有人奄奄一息地喃喃著:“要死了,我就要死了……”整個柵欄裏,好像一個巨大的病房。

翠兒很好奇。她不知道這座小樓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聚在這裏,為什麼一個個都病阪阪的?

“救命啊!救命啊!”有一個栗色眼睛的老太太雙手把著柵欄,聲音嘶啞地賊。那目光很執著,很瘋狂,充滿了生的渴望。

翠兒一下子就記住了那雙眼睛。它們烙在她心裏,摳也摳不去了。

老人也看見了翠兒。她那雙昏暗的眼睛裏猛然蹄出兩朵明亮的火花。

“我們要完了……我們餓……我們渴……我們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