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８
為了找闊夫曼和果爾達，思帝恩和翠兒跑遍了哈爾濱的大街小巷。
中國人的警局、日本人的公署、猶太人的社團、俄國人的領事館、丹麥人的領事館……凡是可以找的地方他們都去了。可就是沒有闊夫曼和果爾達的消息。這兩個人好像從人間蒸發了似的。
思帝恩把身上的一點兒錢都花光了，就賣家裏的東西。鍋碗瓢盆兒，仨瓜倆棗就賣掉，買幾塊黑麵包充饑。人也就是怪，越冷的時候越餓，越餓的時候越饞。肚子咕咕亂叫，腦袋裏想的盡是好吃的東西。
在南崗的高坡上，有一座銀灰色的樓，帶有美麗的圓頂和拱形的窗，叫秋林，是一家俄國人開的商店。這家店在哈爾濱，甚至在整個遠東都很有名。
商店裏的營業員大多是俄羅斯“馬達姆”。她們一個個都唇紅齒白，挺著豐滿的胸脯，好像生命的駝峰。她們頭上都戴著潔白的三角巾，臉上帶著溫馨的笑容。
秋林的一樓賣食品。新烤的麵包散發著特異的香味兒。精美的奶油點心如花綻放。逗人食欲的奶油花上點綴著一顆紅櫻桃，或者頂著一瓣陽光般的椅子，讓人怦然心動，讓人涎水直流。還有那帶花邊兒的碗兒糕，像一朵朵金黃色的花朵開放在潔白的托盤裏，拴著孩子們依依不舍的目光。
過去，爸媽衣袋裏有些錢的時候，就會領著思帝恩去逛秋林。“思帝恩，你想吃點兒什麼？”媽媽問。
思帝恩搖搖頭，目光卻盯著那美麗的、像太陽花一樣的碗兒糕。
爸爸便笑：“這孩子！”
媽媽心領神會，買幾塊碗兒糕給思帝恩。有時候爸媽手頭更寬裕一些，就會去買奶油蛋糕。那融化在舌頭尖上的奶油和巧克力的香甜，成為他永遠都不會忘卻的記憶。
如今，天太冷，雪太大。思帝恩和翠兒正好走到秋林附近。思帝恩說：“翠兒，看你凍的，咱們進秋林去暖和暖和吧。”翠兒搖搖頭，說：“那是啥地方？俺可不敢進。”
思帝恩說：“咱不買，咱就看看。”“要是讓人家給轟出來可咋整？”“人家不會轟。”
“你沒見進去的都是有錢人？”“你沒進去過嗎？”
“沒有，從來沒有。那不是俺進的地方。”“你進過的最大的商店是哪兒？”
“就是街角的麵包店。”
“我進過這裏。這裏可好啦，咱們進去暖和暖和就出來。”
思帝恩和翠兒走進了風雪中的秋林。不去看瓷器，不去看銀器，不去看水晶器，那些昂貴的東西和他們沒關係。他們被力道斯和奶油蛋糕的香味吸引著，來到賣食品的地方。
被擦得亮晶晶的玻璃櫃，能照見人影的托盤。鮮花般的奶油蛋糕、太陽花般的碗兒糕。碗兒糕上撒了一層潔白的糖粉，好像白霜。
思帝恩目不轉睛地盯著它，好像要把它盯進自己的嘴裏去。他忍不住“咕嚕”咽了一下口水。那聲音很響亮。人的味蕾是有記憶的。思帝恩想起了它香甜鬆軟的味道。
他忍不住把自己的鼻子貼在櫃台的玻璃上。貼得太緊，把鼻子都壓扁了。
翠兒輕輕地拉他，生怕他把玻璃擠碎，紮了鼻子。思帝恩說：“翠兒，你知道嗎？這是碗兒糕，可好吃啦。”櫃台裏，一張笑臉。一個馬達姆問：“孩子，想買點什麼？”
思帝恩的臉一下子紅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結結巴巴地說：“哦不，不，我就是看看，看看。”
翠兒急忙拉他的衣角，催他快走。思帝恩仿佛落地生根一樣，走不動了。馬達姆盛開的紅唇好像一朵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