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奇跡般地,果爾達竟然遇見了闊夫曼。
在那幢米黃色的魔鬼樓,在那陰暗狹窄的走廊裏,他們竟走了個麵對麵。
驚詫的目光碰撞著驚詫的目光,竟迸出很多恐怖。這裏是死亡穀,這裏是魔鬼樓。在這裏相見能是什麼好事。“你怎麼在這裏?”
“你怎麼在這裏?”“我是被抓來的。”“我是來找你。”
“傻了吧你!這裏是鬼門關,來了就出不去。”“要死要活,咱們在一塊兒吧。”
“那思帝恩呢?”
一時間,果爾達淚流滿麵,哽咽無語。
“說什麼哪?快走!快走!”凶神惡煞的看守因為有事開了一會兒小差兒,這會兒趕上來,像吆喝牲口一樣地吆喝著。
闊夫曼和果爾達彼此深深地望上一眼。彼此都在心裏說,誰知道這是不是最後的一眼呢?
被看守驅趕著,兩個人就分開了。不見麵倒好,還有一份期待。見了麵以後是更深的痛苦、更深的牽掛。
那天夜裏,魔鬼樓裏一下子死了很多人。不少的“馬路大”因為感染了人為的病毒迅速地死去。一具又一具的屍體被小車兒推出去。於是實驗室裏燈火通明,那些白衣殺手們幽靈般飄來飄去,如同夜裏的鬼影。
到了後半夜,整個院子都安靜下來。沒有一點兒聲音,好像一片墳場。
果爾達感到了恐怖,她聞到了血腥氣,還有死亡的氣息。她沒有死,她僥幸地活了下來。可是這比死還讓她感到難過。
因為牽掛和思念變得更沉重、更沉重了。闊夫曼呢?他怎麼樣?他還活著嗎?自己是因為他才進了這地獄門。可是咫尺天涯,生死兩茫茫啊。
在魔鬼們每一次大規模的殺戮過後,果爾達都覺得自己仿佛又死了一回,身心俱疲。思念,能把人的心咬成碎塊的思念。
果爾達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呼喚著:“闊夫曼,闊夫曼,你還好嗎?”
早晨,囚室的門被打開了。
有人拖著長聲兒喊:“五十八號,出來———”
果爾達知道,這是在叫她。自從到了這裏,沒有人再叫她果爾達。她變成了一個數字:“五十八號。”果爾達的心裏猛地顫抖一下。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麼,毒氣室,細菌針,還是被剝成一塊塊、一條條?
她隻是在心裏叫了一聲:“上帝!”然後說:“你讓我的日子如何,力量如何。你讓我能承受我所承受的。”
情況完全出乎果爾達的意料。
她被領去洗了個澡。自從被關進魔鬼樓,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洗澡了。渾身都癢得不行,被她用力地抓,抓出了血,結了癡子。
這一次難得的洗澡,洗得很徹底、很愜意。
洗過澡,渾身輕鬆,很清爽。身上仿佛脫去了鎧甲,減了千鈞的分量。頭發又變得蓬蓬鬆鬆,眼睛也潤潤地亮。
女看守為她送來一套潔白的新衣。白色內衣,白色連衣裙。
白色是果爾達最鍾愛的顏色,因為那象征著聖潔。
白連衣裙穿在果爾達身上,正合身,仿佛為她量身定做的一樣。果爾達感到很驚訝,很驚奇。她不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麼。果爾達用力地聞了聞,白連衣裙散發著新衣服所特有的淡淡的香味兒。
“為什麼?”果爾達問。
女看守不說話,隻是默默地帶著果爾達走,把她帶到一間屋子的門前。
女看守敲了敲門,說:“報告大佐,五十八號已到。”
房間的門無聲地打開了。女看守推果爾達一把,把她推進房間裏。
門又自動地、無聲地關上了。果爾達不勝驚奇,看著屋子裏的一切。
屋子裏的一切都是潔白的,好像一個雪洞兒。白的櫃子,白的桌子,居然還有一架白的鋼琴。這是果爾達做夢也沒有想到的。在這魔鬼樓,在這殺人穀,怎麼還會有這樣的東西?裏間的門被緩緩地打開,從那扇門裏走出一個人來。他中等身材,有一張東方人的臉。濃密的頭發黑如墨染,不大的眼睛上戴一副金絲眼鏡,看上去斯文儒雅。
“請坐吧,女士。”男人說。是渾厚悅耳的男中音。果爾達仍然站著,沒有坐。盡管離她不遠就有白沙發。“我叫藤野太郎。日本人。日本關東軍的大佐。”
果爾達的身子忍不住輕輕地顫抖一下。
“不要怕,我們日本人是講感情的民族。”
果爾達在心裏輕輕地冷笑一下。她不想反駁什麼。
“女士,我已經知道了你的情況。你叫果爾達,猶太人,是吧?”
果爾達默默地點點頭。
“果爾達,我想問問,我能為你做點兒什麼?”藤野太郎說,態度異常誠懇。
果爾達不相信。她說:“倒是我想請問你,這麼優待我,是想殺了我呢,還是用我去做新的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