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果爾達第二次站在那個臼房間裏。

臼色太耀眼了,有一種肅殺之氣。人在那樣的環境中,生命仿佛被融化成透明的液體。

藤野太郎坐在那很大的辦公桌後麵,顯得很幹癟。“先生找我來……”果爾達試探著問。

“想請你為我再彈一次琴。”藤野太郎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有些淒然、苦澀。

“彈什麼呢?”

“《安魂曲》吧。”

“不是已經彈過了嗎?”“是。”

“該安撫的靈魂已經安撫。”“這次是為了另一個人。”

果爾達想了想,就彈。當手指觸上琴鍵的時候,她發現它們靈活依舊。

藤野太郎聽得很是沉迷,眼睛裏淚光盈盈。

果爾達偶然抬頭,看了他一眼。心裏想,準是又在想念他的惠子了。此刻,她的心裏猛然顫動一下,又顫動一下。她在想念她的闊夫曼。

一曲終了,白房間裏很安靜。果爾達和藤野太郎互相望望,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藤野太郎說:“果爾達,你真是一個了不起的鋼琴家,是個天才。”

果爾達低下頭,沒有說話。她不能按常規禮貌地說一聲謝謝。

為了她的闊夫曼,她也不能說。

“上帝愛天才,我也愛。”藤野太郎說。“你就不必了。”果爾達冷冷地說。

“上帝以上帝的方式,我以我的方式。”“我不懂。”

“你會懂的。”藤野太郎說。他把一把鑰匙交給果爾達。“這是什麼?”

“是你的生路。”“我不懂。”

“我不忍心看見一個有音樂天才的女人去喂了細菌,然後變成焚屍爐頂的一縷青煙……”“這對於你很危險!”

“我已經超越了危險。”藤野太郎那一向陰鬱的臉上竟然浮起一個淡淡的微笑。

“不,我不要。”果爾達推回了那把鑰匙。

藤野太郎的臉色因為激動而泛出不健康的紅色。他堅決地,甚至有些激憤地說:“你一定要!這是我對你的矚托和希望!”

果爾達不明白。她用詫異的目光望著藤野太郎。

藤野太郎那一向陰鬱的、冷森森的目光中竟然流露出一絲柔和的暖意。他輕輕地說:“果爾達,你一定要活,好好地活,用你的音樂使這個世界變得溫暖些、美好些。”在那一刻,他甚至有些羞怯,在他那陰鬱的臉上出現一抹亮色。在那一刻,他顯出一種異乎尋常的美麗。

“不,我不能走。我哪兒都不去。”果爾達在感動之餘,堅決地拒絕了。

“你不要這麼固執。”

“我隻聽候命運的安排。”

“命運使你認識了我,使你的音樂感動了我。”“那又怎麼樣?”

“我不忍心讓你做馬路大,我要救你出去。”“可是你會為此付出昂貴的代價。”

“不昂貴。和你的音樂相比,什麼都不昂貴。”

“我不走,我哪兒也不去。既然我的闊夫曼已經去了天堂,你還不如處死我,讓我們到天堂去相會。”

“走吧,快走吧。女士,你要知道,生命和自由都是很寶貴的東西。”

“不,我不。讓我回到我住的地方去。”果爾達很堅決地說。

“好吧,我同意。我想跟你說的是,我這一輩子做過很多壞事。我想做一件好事,請你給我一個機會。鑰匙你帶上,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你可以用它,也可以不用它,隻是做個紀念。”藤野太郎說得很誠懇,他把鑰匙鄭重地放在果爾達的手上。

果爾達的心裏掠過一陣感動。她的心情很複雜,不知道說什麼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