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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夜來了。那輪又圓又大的月亮升起來,慢慢地爬上中天,變得又遠又小了。

柳大成的家屋裏,白木桌子上放著一動沒動、早已涼了的飯菜。

柳大成、翠兒和思帝恩一直站在院子門口,等待著果爾達的歸來。可是,一直等到半夜,也沒見果爾達的影子。

“吃飯吧,你們倆回屋吃飯吧。俺在這兒等。”柳大成說。“俺不餓。”翠兒搖搖頭,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我也不餓。”思帝恩說。他的心裏有無限的憂傷。剛剛見到的媽媽又不見了蹤影。她上哪兒去了呢?她會不會被抓走了呢?不安。心裏有著深深的不安。這種不安已經浸入到他的生命深處,像一隻看不見的子,撥弄著他的神經。於是他的心顫了一下,又顫了一下。他像一隻敏感的小猴子,在樹枝間跳躍。上看下看,哪兒都不是他的家,哪兒也沒有他的媽媽。

“柳叔叔,讓我走吧。我要去找我媽媽。”思帝恩請求說。果爾達臨走的時候,是把思帝恩托付給柳大成的。於是柳大成就成了思帝恩的臨時監護人。

“不行。這麼晚了,上哪兒找去?再等等,再等等吧。”柳大成說。

“可是,我怕……”思帝恩帶著哭腔兒說。“怕什麼?”

“怕我媽媽再被他們抓走。”

“不會的,不會的。天一亮俺就去找她。”柳大成說。

“思帝恩,要是你媽不回來,你就住在俺家吧。”翠兒說。

思帝恩一下子變得很憤怒。他反過身,用力地推了翠兒一把,把她推了個赳起,險些摔倒在地上。

“幹啥?你要幹啥?為啥要推俺?”翠兒驚詫地問。

“不許你這麼說!我媽媽會回來!她一定會回來的!因為我在這裏,她的心在這裏!”思帝恩淚流滿麵,大聲地喊著。

“思帝恩,俺給你看一樣東西。”翠兒從她的棉襖裏掏啊掏,掏出一張紙,遞給思帝恩。

思帝恩看不懂那上麵的字,可是他看到了媽媽的照片。照片上的媽媽瘦削、冷峻,薄薄的嘴唇緊報著。

“這是什麼?”思帝恩問。“通緝令。”翠兒說。

“什麼是通緝令?”

“就是要抓人的命令。”

“他們還要抓我媽媽嗎?”

“是。滿大街都貼著這個。這是我從電線杆上撕下來的。”

“那我就更要去找她!她一個人在外麵,多孤單呀,多危險呀。

我要去救她!我要去保衛她!”思帝恩大聲地說。

“你還是個孩子呢。你能救誰呀?”柳大成說。

“不!我長大了。我是男子漢!”思帝恩說。說完他不顧一切地往街上跑。他要去找媽媽,不能讓她一個人在危險裏。

“回來!你給我回來!”柳大成用一隻有力的胳膊拉住了他。在那一刻,他簡直像父親一樣充滿權威。

可是這時候的思帝恩,一顆心已經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奔了出去。他是老虎推磨———不聽那一套了。思帝恩用力推開柳大成,不顧一切往大街上跑。腳步聲響在深夜的大街上。

“小兔崽子,你不要命啦!”柳大成急忙去追。他三步並作兩步,沒幾步就追上了思帝恩,衝上去一把拉住他。沒想到思帝恩反過身來,一頭撞在柳大成身上,把他撞倒在地。

思帝恩不管不顧,撒開腿飛跑而去。

柳大成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揉揉身上的痛處,繼續去追。一邊追還一邊喊:“嘿個小兔崽子!還反了你呢!”

思帝恩不顧一切地跑,柳大成不顧一切地追。在深夜的老哈爾濱的街道上,展開了一場山東漢子和猶太少年的追擊戰。

男子漢的步子大,柳大成馬上就要追上思帝恩了,隻要一伸手就能抓到他。柳大成用力向前一撲,沒想到思帝恩一閃身躲開了。思帝恩知道自己人小,步子小,早晚得被柳大成抓到。他彎下腰,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土,用力一揚,揚到柳大成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