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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來敲門。敲得很急。
屋子裏,果爾達急忙穿衣服。越是著急就越是穿不上。
翠兒說:“快進地窖去。”
果爾達有些猶豫:“這……”
翠兒說:“命要緊。”把果爾達連人帶衣服都推進地窖裏去。在地窖裏,果爾達艱難地要穿上那些濕衣服,可是濕衣服發澀,怎麼也穿不上。
一會兒,地窖門開了一條縫兒,翠兒扔進幾件幹爽衣服,說:“姨,換上吧。”
果爾達說:“你的衣服小,我穿不上。”
翠兒說:“不是俺的,是俺爹的。”“這……”地窖門又輕輕地關上了。
果爾達摸了摸那幹爽的衣服。她有些尷尬。她無法想象,一個猶太女人,穿上中國男人的衣服會是什麼樣子。一定很可笑。可不管怎麼說,也比赤身裸體強。對於女人,那是一種羞辱、一種禁忌。果爾達有些無可奈何地穿上柳大成的衣服,戰戰兢兢地躲在地窖裏。
日本兵、毛子兵,不管來的是哪一路兵,隻要拉開地窖門,發現藏在裏麵的果爾達,她就必死無疑。隻要一槍打過來,這個地窖就將是她的墓地。
進來的果真是日本兵。果爾達已經聽到了日本兵的叫喊。她又想到了魔鬼樓,魔鬼樓裏的日本人就是這麼說話的。
果爾達的一顆心皺縮成一團兒,又幹又硬,仿佛已經不會跳動了。屏息,再屏息。也許再過一刻就是死。
屋子裏,日本兵東挑挑,西挑挑。連被子和枕頭都被挑開了花。被子露出灰色的舊棉絮,枕頭散了一地的養麥皮。
地窖裏藏著人。柳大成對日本兵畢恭畢敬,笑臉相迎。心裏想著,趕緊把他們糊弄走了,千萬別出什麼事。
“太君,太君,我的,馬車夫的幹活。大大的良民。是戈比丹巴魯沙家的馬車夫。巴魯沙,你的知道?大大的戈比丹,大大的有錢人。”他說著,比畫著。在這一刻他提巴魯沙,真有些狐假虎威的味道了。
“我們,找一個女人。”日本兵的頭目說。
“什麼女人?”柳大成故意裝傻,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一個猶、猶太女人。”日本兵說。
“太君,我們這裏的,沒有女人。”“這裏有一個孩子,像猶太人。”
“不,他不是!他是俄國人。他是大戈比丹巴魯沙的侄子。”
日本兵的頭兒一把抓住思帝恩的衣領,死死盯住他的眼睛問: “你的,俄國人?”
“嗯。我是。是俄國人。”思帝恩機智地用俄語說。也許為了生存的需要,猶太人都有很好的語言天賦。思帝恩會說英語、俄語、漢語,甚至跟著翠兒學會一些山東話。
“嗯,是俄國人。他的俄語說得很地道。”一個日本兵說。“那他怎麼跑到你們家?”審問在繼續。
“他是俺女兒的好朋友。”柳大成說。“那我們要找的那個女人呢?”
“太君,俺們這裏沒有女人。真的,真沒有女人。”柳大成賠著笑臉兒說。盡管賠著笑臉兒,他那雙粗大的拳頭卻是攥得很緊很緊。他恨不得衝上去,朝那日本兵的塌鼻梁子上揍一拳,揍得他口鼻流血,轟然倒地。可是不行,那樣保不住這個家,也保不住果爾達。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漢不吃眼前虧。柳大成依舊賠著笑臉,拿出巴魯沙送給他的啤酒杯說:“太君,俺看出來了,你是大大的好人。俺們窮家小戶兒的,也沒有啥好東西。這是大戈比丹巴魯沙送給俺的啤酒杯。聽說是德國貨兒呢。送給你吧。”
是一種材質很好的玻璃杯。杯子很大,刻著圓圓的凹花。也許正是這種大啤酒杯造成了哈爾濱後來的“一大怪”:“喝啤酒像灌溉。”後來又有了哈爾濱的啤酒節、啤酒之夜。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可是日本人是用小口喝慣了清酒的民族,不會像俄國人那樣豪飲,對於這種碩大的、大到發傻的杯子不感興趣。他鄙夷地看了看那杯子,堅決地吐出兩個字:“不要!”
柳大成說:“太君,你不喜歡這東西?也是,人各有好,各好一道。可俺們家窮,除了這沒啥值錢的東西了。”
一個日本兵說:“女人……”
柳大成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們要找的那個猶太女人俺們家沒有。俺們家沒有女人……”
“有!”一個日本兵把手指向紅衣綠褲的翠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