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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魯沙幾經輾轉,終於找到了果爾達。他從果爾達的臉上看到一種很異樣的東西。
“果爾達,好久不見了。”
“是的,好久。久得我都快把從前的一切都忘記了。”“可是我沒忘。你的琴聲,你的優雅。”
“那都是過去了。”
“過去了也不會忘記。生活中有些東西是不會被忘記的。”
是啊,果爾達那如絲如縷的憂鬱,那如泣如訴的琴聲,那其中有很多震撼人魂魄的東西,永久地凝固在人靈魂的底色上了。
“我曾經到處找你。我曾經希望你回到我那裏去……”
“去做什麼呢?家庭教師?讓一個猶太女人繼續做你女兒的家庭教師?那次我去找你,你拒絕了。你知道這是有風險的。”
“那次的事我很後悔。現在,我希望我能幫助你,讓你別再孤獨。”
“其實,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孤獨的。難道你不孤獨嗎?問題是,我們要有勇氣麵對孤獨。”
“你有勇氣嗎?你做好準備了嗎?”
果爾達垂下眼簾,無語。
“我今天來,其實是要給你一個驚喜。”
“活到我這個份兒上的人,活著罷了,還能有什麼驚喜?”“你猜猜。”
“我猜不著。”“你用心猜。”
“我的想象力已經枯竭。”“可惜了。”
“什麼?”
“那雙彈鋼琴的手,還有你那顆一向敏感的心。”
“中國人有一句話,叫隨遇而安。我對我現在的生活很滿足。”“真滿足嗎?”巴魯沙看定果爾達的眼睛。
“嗯。”果爾達點點頭,卻又慢慢地低下頭去。“那我該替另一個人感到悲哀了。”
“誰?”
“闊夫曼。”
“什麼?你說什麼?他還活著?”果爾達變得急切和激動起來。她不相信巴魯沙的話。在魔鬼樓,藤町太郎明明告訴她,闊夫曼已經死了。莫非巴魯沙遇見了他的靈魂?
“確實,他還活著。”
“不可能!這不可能!”果爾達的心情很複雜。一方麵她實實在在地希望闊夫曼活著,一方麵她又無法麵對活著的闊夫曼。思帝恩已經不在人世,而她已經成為“翠兒的娘”。
“他找過你們。他托我給你捎封信來。”巴魯沙從貼身的衣袋裏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封信遞給果爾達。
果爾達的手顫顫的,不敢接,好像害怕讓那封信給燙著。到後來她還是展籠而讀。一時間,哽咽就出了聲兒。
是闊夫曼,真是闊夫曼,是他的筆跡。信紙上有他的氣息。
可是,果爾達兩難了。果爾達抬起一雙迷離的淚眼,問巴魯沙:“巴魯沙,告訴我,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巴魯沙聳聳肩,搖搖頭。真是一個兩難的選擇。“巴魯沙,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定。”巴魯沙再一次聳聳肩,搖搖頭。這是他無可奈何時的習慣動作。
“我正是因為無法決定才問你。你是我的朋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你去問上帝。”
“信送到,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上帝保佑你平安。”巴魯沙說完這話,就匆匆地走了。
留下果爾達,靜靜地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自己的命是柳大成救的。一次次地救她,幫助她。若是沒有柳大成和翠兒,就沒有她的今天。幾年的相濡以沫,體會著夫妻生活的溫馨。沒有鋼琴,沒有小提琴,沒有音樂,可是有一個疼她愛她的男人。果爾達在這個家裏感受到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的普普通通的生活。它安、而實在。多少次在夢裏夢見過闊夫曼,醒來時發現枕頭都被淚水浸濕。細想想,人生茫茫,她和闊夫曼已經隔著生與死的界河了。
如今,闊夫曼來信了。信在手裏,這是真的。於是就把一個最艱難的選擇給了她。
柳大成是那種豬八戒吃粉條———粗中有細的人。他發現果爾達的神色有些不對,便說:“你心裏好像有嗎事兒。”
“沒嗎。”果爾達用山東話輕描淡寫地回答他。“有。你瞞不過俺。”
“真沒嗎。”
“有!有嗎難事兒你跟俺說,別一個人在心裏扛著。”
一時間,果爾達淚流滿麵。“說吧,管咋俺是你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