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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漿和油條,成了柳大成家每天早晨固定的食譜。
香噴噴的豆漿和油條,使他們小小的屋子裏彌漫著異樣的溫馨。每當這時候,果爾達臉上的表情就變得很柔和,目光帶著一點兒淡淡的濕潤,仿佛沉浸在溫暖美好的回憶中。
“果爾達姨,吃飯咧。”每天,都是翠兒在招呼她。翠兒給她洗臉,幫她梳頭。翠兒把一塊碎花布係在她的胸前,接著那些灑在胸前的湯湯水水。
終於有一天,果爾達那漠然的眼睛輕輕地轉動一下,又轉動一下,她含糊不清地叫了一聲:“翠兒。”
一時間,翠兒高興地跳起來。她急忙去告訴柳大成:“爹,果爾達姨認出俺了,認出俺了!”
柳大成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興許還能好。”
山東人的規矩多。吃東西的規矩也多。日子過得好一點兒,就開始有講究兒了。一年四季,二十四個節氣,跟著節氣吃東西,除夕吃餃子,正月初七吃麵條兒,正月十五吃元宵,立春吃春餅,端午的棕子、中秋的月餅……一樣不落,應時應典地吃,表現出中國人對大自然的敬畏。
果爾達對什麼花樣的吃食都漠然,唯獨對豆漿和油條情有獨鍾。因為那是她治病的藥、救命的糧。
終於有一天,果爾達那飛了的魂兒、散了的魄,在豆漿和油條的香氣裏回來了,聚攏來了。她仿佛從一場噩夢中醒來,顫顫地舒了一口氣,吐宇清晰地叫了一聲:“大成兄弟!”
“哎,哎。”柳大成忙不迭地答應著,一時間淚如雨下。
所有的記憶都變得鮮活起來。
果爾達忽然很羞愧,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她說:“我在這兒住了多久?我該走了。”
柳大成有些憐闊地望著她。她是那樣的弱不禁風。仿佛一張薄薄的紙片兒,一陣風就能吹走的樣子。柳大成說:“走,你往哪兒走呢?”
果爾達漠然地望著地麵:“往哪兒走都行。”“哪兒是你的家呢?”
“哪兒都是我的家。”
“你若是不嫌棄,就把這兒當作你的家吧。”“這———”果爾達有些惶然,有些不知所措。
“管昨有吃有喝兒,有塊遮風擋雨的地場兒。俺們也不拿你當外人兒,俺們吃啥你吃啥。”
“可是……”果爾達的內心仍然有很多掙紮。
“果爾達姨,留下吧。一個人在外頭晃蕩多不易。思帝恩是俺弟。思帝恩不在了,俺就拿你當親娘。”翠兒說。
果爾達望著翠兒,淚水潺潺地在臉上流成兩條發亮的小河。
這是一個奇異的家庭。一對山東父女和一個猶太女人,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
山東漢子和猶太女人相敬如賓,卻又無微不至地互相關切。看上去一切都和諧美滿,又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好像並沒有什麼實質的婚姻內容。
翠兒卻是一聲又一聲地管果爾達叫娘。於是柳大成家的小屋子裏籠罩上一種異樣的神秘。院子裏的鄰居們都在悄悄議論。
“柳大成這小子挺有道,不聲不響地娶了個毛子娘兒們。”“興許那毛子娘兒們家有錢。”
“有啥錢呀?窮得快掉渣兒了,一個窮毛子。”
“聽說外國娘兒們樂意幹那事兒,比中國娘兒們強多了。”“看不出,原來柳大成還是個風流家夥。”
也有那好事兒的嬸子大娘來找翠兒打聽:“你爹跟你娘住不住一個屋兒啊?”
“不住。俺娘跟俺住一個屋兒。”
嬸子大娘們都麵麵相覷,覺得這家人家更神秘了。
終於有一天,果爾達走進柳大成的房間,紅著臉對他說:“我是你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