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邊第二卷 雅·18(1 / 3)

大江邊第二卷 雅·18

保地的兒子雙全周歲那天,一幫子工人正好把一根根冬瓜粗的水泥杆從鎮上運過來,在堤壩上隔幾十米栽一根。傳聞已久的通電正式成為事實。電線杆上的線剛牽上,小翠的黑白電視機就買了回來。老顧是江心洲最早談論電視機的人,可江心洲的第一台電視機,既不是老顧買的,也不是吳家富買的,而是保地頭一個抱回來的。

通電之後,她相繼搬回了洗衣機,電冰箱和電風扇,東西從渡口被吳保地和吳家義抬著回家,這些在太陽底下發出耀眼光芒的華貴東西幾乎每個江心洲人都情不自禁地伸手一試,那種光滑冰涼的感覺使江心洲人感慨萬端:

好東西就是滑手!

馬小翠的揮霍比吳家富那藏得不見天日的錢更能使人產生敬畏和莫名的傷感以及隱隱的疑惑。家富用錢像擠牙膏,他作為江心洲的傳奇始終為人低調、生活樸素,可馬小翠的錢簡直不是花出去是甩出去的,她的作派使人相信她的錢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現在,江心洲有十幾戶人家都欠著吳保地的錢,原來來借的時候,三十五十的倒也不算多,時間一長,保地把賬一理才發現外麵欠著自家快一千了。在此之後,他不斷地聽崇拜者冠冕堂皇的奉承話,也不斷遭到小偷悄無聲息的造訪。頭一回是保地清晨下地時沒有鎖門,小偷溜進他們的房裏,當著熟睡的她的麵,將靠著門邊的一張桌子的抽屜裏的東西全部擄空。所幸裏頭隻有一些梳子剪刀和頭線。第二次是在大白天,馬小翠和她的麻友們正為一張有爭議的牌吵吵嚷嚷時,小偷從後門進來,拎走了馬小翠一隻旅行包。當天晚上,馬小翠才發現失了竊,這一回,她對著門外的空氣怒不可遏地放開了嗓門揚言:

我能把錢放在包裏等你這個狗雜種來拎?

當她和保地一起想列出一個嫌疑犯名單時,才不得不苦惱地承認:

江心洲個個都長了一張缺錢的臉。

她連失竊當晚才回村的大龍也列到了自己的名單裏,在保地詫異聲中,她不屑地告訴他:

這個人一臉倒黴相,肯定在城裏混得不好。

但是口說無憑,她也隻能在晚上向吳保地滔滔不絕地批評江心洲人的無恥行徑,以示自己的警惕和憤怒。到了白天,她則仍然向每個經過她房子的嫌疑人沒事人似的微笑著打招呼,向江心洲人展示她的包容和大度。不逢年不過節也不是星期天,在城裏上班的大龍回鄉,確實令人意外。他回來那天,上身穿一件西裝,腳上登一雙亮鋥鋥的黑皮鞋,盡管一副城裏人的派頭,他一踏上阿三的渡船,還是暴露了隨身攜帶的憂愁。阿三就奇怪地問他:

田會計,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呀?

我回來瞧瞧我媽。

哦,哦。阿三嘿嘿地答道。

從渡口到家不過百把米,他仍然要回答三個鄰居的疑問:

我回來瞧瞧我媽。

在進家門之前,大龍已經發現自己整個人成為了一個錯誤,在一個錯誤的時間出現在一個錯誤的地點,他不得不把頭垂下來,正是他垂頭的樣子被馬小翠看到了眼裏:

做了虧心事的樣子!

家珍也感到事情不對,兒子的屁股剛沾上板凳,她就迫不及待地開口:

田新穎田新銳沒什麼事吧?

還好。

正慧怎麼樣了?

她能怎麼樣?她還能怎麼樣?牢騷隨身攜帶,說拿就拿出來,他告訴母親:

她到哪裏,哪裏就還是農村。

自從陳正慧第一次以她孤注一擲的頑固撈回了田大龍之後,頑固的特點就成了她身上一麵隨時隨地飄揚的旗幟。她以此作為護身符和撒手鐧,來克服異鄉給她帶來的種種挑戰。她帶著故鄉的眼光購置衣物,按故鄉的風俗吃醃製的食品,她講江心洲的方言。這種方言使銅城人輕而易舉地識別她的身份。在受到鄙視後,她以故鄉的方式解決糾紛。她讓田大龍幾年如一日地看到一幅故鄉的民俗民景民味和民風,在田大龍數次三番對她的行為方式提出抗議時,她每次都溫順地低下頭,一邊聽田大龍的牢騷,一邊忙著給大龍燒飯、洗衣、端洗腳水,在大龍拒絕吃飯或洗腳時,她耐心地應付他: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她的言語裏包含著無限的慰藉和容忍,又是那樣的樂觀和堅決。

麵對這樣的女人,田大龍就像鐵錘捶在沙地裏,一點脾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