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敏鋒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她曾經想過這一輩子都要用心全力去愛他，共同建立一個溫暖的港灣，她從沒懷疑過他們的感情。可是那些東西，在她發現的瞬間便徹底把她擊垮，體無完膚，碎成片片。她的心從此淪為黑暗中的塵土，如此卑微，讓人輕易踐踏。她不明白為何他要如此狠心傷害自己，是她做錯了什麼，讓他心裏暗暗埋下仇恨的種子，要以如此的方式來給予她迎頭痛擊？
她還記得那是夏天發生的事，那些夜晚，她常常在惡夢中驚醒，長望出去，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像一個沒有思想的心房。但是有記憶。
她開始覺得她的心，從夏到秋，已經一分一分由鮮紅色變為淺灰色，轉而濃縮成深黑，擦不明淨了。可上蒼卻與她開了一個玩笑，在這個時候迎來了不該來的生命，恐懼與無奈代替了欣喜，她如同走到了十字路口，徘徊猶豫不知何去何從。
.那晚，汪月茹睡得很不安穩，朦朧中聽見鄰居夫妻好似在大聲爭吵、哭鬧，斷斷續續睡眠中，她做了一個夢。
夢中有個女人一直笑盈盈，皮色水光緊致，細潤到反光的程度。她在夢裏用盡各類方法破壞男朋友的家庭，她並且送禮討好男朋友的妻子；她們相偕走很長的路去買禮物，路過的街麵每方櫥窗，組成一連串騙局般光鮮亮麗，她們走進一家賣燈具的店，滿屋子的璀燦晃得人眼都睜不開。女人送的禮是一盞小巧的水晶壁燈，店老板殷勤幫她打好包，待她轉過身，卻突然變了一張臉：金色窄長的臉，浮滿了細細的白色的毛，黑沉沉的眼睛卻發出藍陰陰的光，如同妖精一般誘惑地眯著眼。隻是一瞬間，女人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真皮麵具戴在臉上，這次她又變成了一個黑發齊肩的少女，巧笑嫣然，漸漸女子的身影模糊起來，五官挪位後一個男人的臉又突顯出來……
午休的時候，她又睜著眼睡不著，剛好周大姐在旁邊織毛衣，於是她就衝動地把昨晚的那個夢講給她聽。周大姐與她關係一向密切，嘴又嚴實，最近因為家裏父親得了老年癡呆症常不時要去醫院探視，聽說請的保姆又鬧著要加錢走人，心裏煩難免手頭上的工作就會常有拖拉。她有些事能做就幫著做了，有時經理無意問起她也在言辭上頗多會顧，是以周大姐一直心裏感激她，人人都說辦公室同事間沒有真正的友誼，她們倒是還能說上幾句體幾話。
周大姐慢慢聽得入了迷，追著問後來呢，要求繼續說下去，她愣住了，苦笑道：“直到這裏，後來就醒過來。”
“怎麼可能，這樣的夢一定是一連串的，像連續劇一樣。”周大姐很有經驗地說，“就像我家老頭子剛得病時，我天天夢見醫院裏那些人啊，事啊。白天看到什麼，便會晚上夢到。真的呢。不過很心煩，好像那些煩瑣的事沒完沒了。”周大姐一邊說，一邊停下手，嘴裏喃喃數著毛衣針腳。
“像連續劇一樣？”她極度吃驚，完全不能了解周大姐為什麼懂得別人的夢，懂得她的夢。
“月茹，你肯定是孕早期情緒不穩，其實這也是一種逃避心理。女人剛知道自己懷孕都會這樣情緒波動，我懷小童那時天天跟我家老單吵，還經常莫名哭，慢慢就好了。沒事，都有這麼一個過程。對了，你家小陳又出差去了？現在你有孩子了，他也要少出去，你看你最近的臉色多難看，好好調理一下。”這麼說著，周大姐想起什麼事的，去翻皮包，掏出一大包紅棗：
“給，這是前幾天在商場買幾送幾買的，那促銷小姐說這個吃了補血，我也想是啊，別早早就做黃臉婆了，一口氣買了五大袋，天天放在包裏吃。以後我們一起吃。對了，知道你懷上你家裏高興壞了吧？”
“我還都沒說。大姐，這孩子我真沒想好要不要。”
“你個笨丫頭，你還以為自己才二十一啊，有了就要，這也是緣份。我和你說，孩子和父母都要緣份的，你現在不要，以後再年紀大了，想要也不定能懷上。你看對麵的那個小齊，”周大姐悄悄又把聲音放低些，“以前愛美不願要孩子，聽說做人流了好幾次，現在想要了懷不上。中藥當飯吃都吃了好幾年，還是不行。哎，女人就是受苦的命，你別看她現在這麼胖，以前可是這裏有名的小腰精呢。”
她心裏一熱，極想趁勢把心裏的苦處來個兜底翻，想不顧一切把心扯開，也許在太陽下爆曬也好過這樣在心裏發黴腐爛。她以前以為自己可以麻木地讓它過去，可它們即使在黑暗的角落也如同潮濕的苔蘚，不屈不饒地生長。
“大姐，我其實……”
“哎，不好不好，差點忘了時間，今天是那新來的阿姨第一天在醫院陪護，我怕她弄不好，老頭子現在大小便都在床上，還不認人。我得去看看，別又像上次那樣出亂子。等下我那個單子你幫我做一下，記得讓中行的小吳來拿走，今天要出單的。我先走了啊。”看著周大姐手忙腳亂的樣子，她剛湧到嘴邊的話，又給硬生生憋回去。是啊，人人活得都不容易，又何必讓別人分擔自己的難過與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