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2 / 3)

又一次攻擊開始了。高地上的戰士,在飄舞的煙火和戰旗下成排地向前衝去,對方密集的炮火,不能阻止他們的衝鋒姿勢和義無反顧的強大氣魄。不管哪種兵種,不管身帶哪種兵器,他們都以最快的速度向前衝。雖然他們不曾拉手,隻是相伴著向前,但你能感覺到他們都同時注視著前方,心中同仇敵愾,並凝成了強大的力量,向前、向前、向前!永遠朝著一個方向。甄峰看到了他們這支眾誌成城的隊伍中有人倒下了,越來越多的人倒下了,更多人倒下了。但卻沒有一個人改變原先的方向,不管哪種姿態,最後總是頭朝前方。挺立著的同誌看到戰友倒下了,於是增加了胸中的憤恨,繼而加快了向前衝擊的力量和速度。藍天高遠了,天際飄來縹緲歌聲;大地變闊了,戰士們個個變成了自由放縱的炫舞者;敵人的炮聲和猙獰隱去了……戰士們個個都成了頂天立地的英雄,他們已無所畏懼……世間萬物在他們心中瞬間升華。衝鋒是勇敢者的常態,退縮是懦弱者的羞恥。不管倒地,還是前行,他們這時分明體驗到一種魂魄,以及足下土地上千百年來流行的精神。

忽然,甄峰看到一種奇異的美景。正前方,一名指揮官持槍指揮著戰士衝鋒。看清了,這名指揮官左手還紮著繃帶,右手短槍,他身邊的每一名戰士都背有一架報話機,纖細的發射天線頭頂搖曳,聲音隨著跑動的身影飛揚在空中。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衝鋒了,他們又開始了新的戰鬥,正隨著前麵的戰友飛奔向前。甄峰定了定神,把望遠鏡放得靠眼睛近一些,目光鎖住了那位指揮官。他真正看清了,他是王三寶,不錯,就是他,上次強渡紅河那次戰鬥,他的左臂被一顆步槍子彈擊傷。左邊半個身子衣服成了半麵火紅的戰旗,他竟然說輕傷不下火線。當時通訊員哭著要背他下去,好家夥,王三寶差點掏槍把他給崩了,通訊員和衛生員嚇得再也不敢齜牙,直到戰鬥結束。可今天他又上來了,而且直接衝到了最前沿。

王三寶向前指著,同時邊跑邊回頭招呼著他的戰士,看那架勢,立馬衝上山頂都恨之已晚。一顆炮彈在他旁邊爆炸了,滾過一陣濃煙,幾名奔跑的戰士再也沒有起來。王三寶漫過煙霧向那兒瞅了一下,搖搖頭,淒楚的大喊一聲:“衝啊!我們和上麵的小鬼子拚了!”淒厲的尖叫聲散布在曠野中,讓人聞之驚恐膽寒。身邊的戰士們又衝過去了,他跟著也衝了過去。“砰”的一聲,又一顆炮彈在王三寶正前方炸響了,急速奔跑的王三寶猛地倒向那堆山花綻放般的火光。甄峰看得清楚,王三寶一絲沒有避讓,沒有躲閃,沒有停滯,身體實實在在地與爆炸進行了一次碰撞,非常幹脆和直接,他目睹了真正的英勇和壯烈。“壞嘍!三寶出事了!狗日的敵人!”甄峰心想,同時眼淚流了下來。他放下望遠鏡朝外就衝,被兩名參謀死死抱了回來。

打掃戰場時才發現,王三寶沒死,但下身血肉模糊,重傷,被送往戰地醫院搶救。自衛反擊戰也很快結束了,大批傷員回國進行康複治療。在一家軍區醫院,王三寶得到了國內最好水平的醫治,傷情和精神得到快速恢複。但由於生殖係統一根傳輸管被炸碎,當今世界還沒有修複和再造醫療技術,他終身變成了特等殘疾軍人。王三寶得知這一消息,猶如晴天霹靂,當初戰場上負傷而歸的平靜消失得無蹤無影。他躺在床上號天哭地:“天哪,早知這樣,你們為什麼還要救我,讓我死了算了。我沒有臉活了,我怎麼會成為一個終生殘疾的男人……”猛然醒來,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熟悉而陌生的姑娘的懷裏,一張冷豔而清秀的麵孔正含淚注視著他。他忽然再次大聲哀號,隨之又猛地推開姑娘,說:“你去,我不認識你!”他顯得很倔強。

“別動,這有多好,我就很滿足了,哥哥和你,我的兩位最親的人,都能平安歸來,安然健在。你可曾想到,有的人永遠從戰場上回不來了,即使回來也永遠站不起來了。你當初不是給我講,上帝萬一開玩笑怎麼辦?現在上帝僅僅跟你開了小玩笑,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呢!”甄榮安慰他說。

“你別騙我了,我知道我這輩子完了,我和你也完了,我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了,你走吧!祝你幸福。”他再次推開甄榮。所有的離別和思念這一刻卻不能表達,而是用這種方式來分手,他心裏像針紮似的難過。淚水、淚水、淚水,該死的淚水還有啥用?人啊人,世間痛苦能不讓人血肉之軀來承受多好?

在這場戰役中,甄峰功成名就。他很滿足自己榮升為正團職幹部。戰前他利用和朋友的關係涉足煙草經營,賺了百萬利潤。名利雙收,他在人生路上取得了很大成功。每想到這一經曆,內心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滿足和自豪。既然如此,感情生活上,他可要成為一名主宰者了。本身是在關鍵時刻,嶽父大人提攜了他,妻子也是一名軍官,雙方真可謂夫唱婦隨,天地無雙。自己年紀輕輕,就如此成功,愛情和婚姻上也不能委屈自己。妻子相對而言,那可是半老徐娘,逾秋紅葉,風韻難存,枝敗葉黃,他早已不把這位女軍官放在了心上。有的人總是這樣,見異思遷,移情別戀乃生活常態,他也今非昔比了。突然有一天,他做出一個讓自己難以預料的舉動,當他離開後,妻子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沒有和嶽父與妻子打聲招呼,更沒有商量,他便私下申請轉業,並很快得到批準。當妻子知道他這一做法欲當麵質問其良心和責任丟哪時,他早已獨身一人乘上北去的列車,輾轉反複,悄悄地來到離他祖籍不遠的一個中原城市桐鞍。鑒於他當時的職級和條件,很快在桐鞍市古桐區當上了副區長。對他而言,工作和仕途上的一切障礙都不是問題。他有著祖輩父輩在戰爭和往昔年月靠感情和德行鋪墊的關係。爺爺當年靠生命、理想和一些戰爭年代的首長熟悉並經常來往,即使在和平歲月裏,一個老實厚道的農民也沒有忘記曾經給予提攜、關懷的老領導,那也是一個農民的驕傲,因而時不時拜訪、看望。爺爺死後,父母偶爾也去走動,敘敘舊情。恰恰是長輩們的本色和感情來往,在他後來的人生道路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每到關鍵或必要時刻,他在部隊打磨錘煉的公關能力,使他會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脈條件。另外,轉業前他已是百萬富翁,疏通關係和打開關口方麵,他有著雄厚的物質基礎。他與財富的結緣可以追溯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當時他所屬的部隊在西南某市,當地一個煙草公司在他的部隊大院租房辦公。聰明和敏感的甄峰便去找到煙草公司經理批發了一箱香煙,轉手倒出去,賺了120元錢。這筆錢相當於他那時一個半月的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