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3)

肥原會意地點了個頭,走到案台前,察看起竊聽的設備。設備都擺在用床板搭成的一張長方形台子上,主要是一對功放機、一隻揚聲器、兩套耳機、一隻聽筒、一組聲控和轉換開關等。此外,在對麵牆上,還掛著兩架德式望遠鏡。肥原取下一架,走到西窗前,對著西樓房望起來,一邊問問說說的:“她住在樓上中間的房間吧……嗯,她看上去很年輕,也很漂亮嘛……叫什麼名字……顧小夢……嗯,她好像還在生氣……嗯,她脾氣不小哦……”

張司令取下另一架望遠鏡,立在肥原身邊一道望起來,依次望見:顧小夢氣呼呼地坐在床上,李寧玉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梳頭發;金生火在房間裏停停走走,顯得有些焦慮;吳誌國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抽煙……一切都在視線內,在望遠鏡裏,甚至清晰得可以看見金生火眉角的痣,吳誌國抽煙的煙霧。這時張司令才恍然明白,王田香為什麼要這樣安排房間——鎖掉一間,讓李寧玉和顧小夢合住,因為隻有這三間房間才在這邊的視線內。如果不這樣安排,讓李寧玉和顧小夢分開住,其中有一個人就無法監視了。

兩人看一會兒,肥原率先放下望遠鏡,拍拍張司令的肩膀:“走吧,我們過去看看吧,人家不是急著想見你嘛。”

就過去了。

樓裏的空氣充滿一種死亡、腐爛、恐怖的酸臭惡味,好像一年前的血光之災剛剛又重演過。王田香引著司令和肥原匆匆入內,白秘書即從會議室衝出來迎接,或許是剛同顧小夢吵過嘴的緣故吧,心神受擾,迎接得亂糟糟的,跟肥原長握過手後,居然又來跟張司令握手。

張司令不屑地瞪他一眼:“你怎麼啦,是不是被共黨分子弄傻了,還跟我握手。”

白秘書縮回手,傻笑:“沒……沒有……我……”

張司令打斷他:“去把人都喊下來,開會。”

會議開得比追悼會還要沉重、落寞,大家的目光都含著,不敢彈出來,像怕泄露了機密或清白。吳金李顧四,你們誰是匪?是官高一級的吳誌國,還是年長稱老的金生火?還是貌美年輕出身名門的顧小夢?還是李寧玉?是一個人,還是兩個?還是三個?是新匪,還是老賊?是反蔣的共匪,還是聯蔣的共匪?是何以為匪的?是竊取情報,還是殺人越貨?是賣身求榮,還是怕死求生?是不慎失足,還是隱藏已久?是確鑿無疑,還僅僅是有嫌疑?是要殺頭的大犯要犯,還僅僅是革職便可了事的小毛賊?賊犯會不會自首?其他人會不會檢舉……

吳金李顧四,你們誰是匪?

我×!這哪是一句話?這是一枚炸彈!一泡爛屎!一個惡鬼!一個陷阱!一個陰謀!一個噩夢!……像被扒了衣服……像上了賊船……像撞見了鬼……像吃錯了藥……像長了尾巴……像丟了魂靈……像上了夾板……

我×!簡直亂套了,人都不知道該幹什麼,說什麼……說什麼都不是!做什麼都不是!罵娘也不是……不罵也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睜眼也不是……閉眼也不是……不是……什麼也不是……不什麼也不是……無所適從……無計可施……

張司令請肥原坐上席,肥原謙讓了,在上席的左邊位置上坐下,一邊客氣地招呼大家都坐下。大家剛坐定,白秘書輕手輕腳走到司令身後,耳語一句,遞上一頁紙。後者看了看,笑一笑,遞給肥原:“肥原長,你看看,這是我給他們造的一份密電。”

肥原看著,慢聲慢氣地念起來:“此密電是假/窩共匪是真/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全軍第一處/豈容藏奸細/吳金李顧四/你們誰是匪//這部密碼我要破/檢舉自首皆歡迎/過了這村沒這店/錯過機會莫後悔。”

肥原念完,張司令拍拍手,對吳金李顧四說:“不愧是破譯高手啊,和我擬的原文一模一樣,隻字不差。不過,光破譯這個不行,這不是真正的密碼。這不過是我為了等候肥原長大駕光臨而作的一首小詩,旨在穩定君(軍)心,真正的密碼……”

肥原接過話,指著報紙說:“在這兒,吳金李顧四,你們誰是匪,是不是,張司令?”

張司令笑道:“對,這才是我真正要你們破譯的密碼。如果你們自己願意破最好,不願意也沒關係,我們肥原長是這方麵的高手,行家裏手。我上午說過,鬆井將軍對我們破譯這部密碼非常重視,專門委派肥原長來,就是為了破這部密碼。”

“高手不敢當,但非常喜歡破。”肥原和張司令唱起了雙簧,“因為喜歡,所以張司令早上叫我下午就來了,隨叫隨到呢。”

張司令打開公文包,從裏麵翻出一些紙張,繼續說:“要破譯這個密碼,你們可能也需要一些資料,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裏有一份電報,來,金處長,你念一下。”

金生火接過電報,有氣無力地念:“南京來電。據可靠情報,周恩來已委派一代號為老K的特使前往杭州,並定於本月二十九日夜十一點在鳳凰山文軒閣客棧,與在浙抗日排日組織頭目密謀有關聯合抗日反汪之計。此事……”

張司令打斷他:“行了,金處長,你這不是第一次念吧?”

金生火點頭默認。

金生火第一次念這電文是昨天下午三點多鍾。電報是兩點半鍾收到的,當時在破譯室裏值班的是顧小夢,她看電報的等級極高:加特級,立即進行破譯。但是居然破譯不出來。破出來的都是亂字符。她很奇怪,也很著急,便去找李寧玉討教。李寧玉是老譯電員,破譯經驗豐富,下麵譯電員遇到破譯不了的電報都會向她求教。她看了電報,又看看顧小夢破出來的亂字符,判斷這是一份密中有密的密報。

毋庸置疑,密報都是加了密的,諸如1234或者abcd,在一份明碼電報裏,它代表的就是1234或abcd,然後根據國際通用的明碼本,即可譯出對應的文字。但在一份密報裏,它代表的肯定不是1234和abcd,而是各種可能都有。這種可能性少則上千,多則上萬——十萬、百萬、千萬……難以數計。那麼到底是什麼?答案隻在密碼簿裏。如果身邊沒有密碼簿,你即使得到電報也是沒用的。密報形同天書,任何人都看不懂。但隻要有密碼簿,所有從事機要譯電工作的人又都是可以破譯出來的,可以閱讀的。很簡單,隻要對著密碼簿像查字典一樣,逐一查對即可。

不過,有時遇到一些重要的密電,有些老機要員會臨時加上一道密,這樣萬一密碼簿落入敵手,也可能起到迷惑對方的作用。因為是臨時加的密,這個密度一般都很淺,比如把0?9十個數碼,或二十六個英文字母,逐一後移一位或幾位。比如假定0代表1,那麼1則為2,依此類推。如果假定0為3,那麼1為4,其餘依然類推。這個說來很簡單的東西,有時起的作用卻相當大,像顧小夢就被難住了。可以想象,如果這份電報被第三方截獲,而且他們手頭也掌握著密碼簿(破譯,或偷來的),同時又恰好遇到像顧小夢這樣的新手,識不破這個小小的機關,這個淺淺的密就成就大事了,甚至會給對方造成錯覺,以為這邊啟用了新密碼。

應該說,這種錯覺對第三方來說是很容易犯的,因為他們畢竟是第三方,出現這樣的問題容易把事情想複雜。但對李寧玉來說,首先她知道他們聯絡的密碼簿沒有換,不會去瞎想;其次她也有處理類似問題的經驗,對症應變,很快剝掉假象,譯出了密電。

密電譯出後,顧小夢按照正常程序報給金處長,後者又呈報張司令。也就是說,這份密電在落入張司令手之前,有三個人經手過:金生火、李寧玉、顧小夢。這一點,三人在會上都供認不諱。

下一個問題是,張司令問金、李、顧,在密電破譯後至昨晚事發前,他們有沒有跟第四個人說過密電的內容。這個問題其實在昨晚事發後第一時間,張司令就在電話裏婉轉地問過他們,現在又提出來當然再不會婉轉,而是聲色俱厲,為的就是要他們如實招來,不容搪塞、欺騙。

金處長發了誓說沒有。

顧小夢也言之鑿鑿地表示沒有。

唯有李寧玉看著吳部長,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吳部長,我隻有實話實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