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 3)

什麼意思?

李寧玉說,她曾跟吳部長透露過。

司令知道,三人的陳詞與昨晚說的並無出入,隻是語氣變得堅定而已。

不料,李寧玉的話音未落,吳誌國像坐在彈簧上似的,咚的一聲彈跳起來,對李寧玉破口大罵:“他媽的你什麼時候跟我說過這事!”

於是,張司令要求李寧玉當麵說清楚,她是怎麼跟吳部長透露的:什麼時間,什麼地方,什麼理由,有沒有證人。

李寧玉說昨天下午她們剛譯完密電,顧小夢正在辦公室謄抄電文準備上交時,忽遇吳誌國來科裏查看某個文件。因為這是一份加特級密電,不便外傳,顧小夢見吳部長進來,怕他看見,用報紙蓋了電文。

李寧玉說:“這可能引起了吳部長的好奇,他問顧小夢在抄什麼電報,搞得這麼神神秘秘。顧小夢半開玩笑地對他說:你快走,我在抄一份重要密電。吳部長也是開玩笑說:我偏不走,就要看,怎麼了?顧小夢說:隻有司令才有權看,你想看,等當了司令再做這個夢吧。吳部長說:當了司令怎麼還要做夢呢?……兩個人就這樣貧了一陣嘴,沒什麼,都是開玩笑。後來吳部長看完文件,走的時候說要跟我說個事,我便帶他去了我辦公室……”

吳誌國又跳起來罵:“你放屁!我什麼時候進你辦公室了!”

張司令命令他坐下:“你讓她說,讓你說的時候你再說。”

李寧玉繼續說,口氣平緩,口齒清楚:“進了辦公室,他問我是不是真收到上麵一份重要電報。我說是的。他問我是什麼內容。我說不能說的。他問是不是人事任免方麵的。我說不是。他又問我是什麼,再三地問。雖然我知道按規定是不能說的,但我想吳部長在主抓剿匪工作,密電的內容他遲早要知道,就跟他說了。”

吳誌國又想發作,被張司令一個眼色壓下去。

張司令問顧小夢,李寧玉說的是否屬實。顧小夢說,李寧玉前麵說的都是事實,吳部長確實在那時去過她辦公室,也確實向她打問過密電內容,她也確實那樣拒絕了,後來李寧玉也確實是同吳部長一道離開她辦公室的。至於他們出去後,吳部長有沒有進李寧玉辦公室,她搖搖頭說:“我不清楚,我眼睛又不會拐彎的,怎麼看得見他們去了哪裏。再說當時我哪有心思管這些哦,抄電文都來不及呢。當然,要知道有今天,起來看一下也是可以的……”

張司令看顧小夢像嘴上了油,似乎一時停不下來,對她喝一聲:“行了!我知道了。”隨即掉頭問李寧玉,“你說他進你的辦公室,當時有沒有人看到?”

“這我不知道,”李寧玉說,“當時我辦公室裏沒人,外麵走廊上有沒有我沒在意。”

“現在你來說,”張司令問吳誌國,“你說你沒進她辦公室,有沒有誰可以證明?”

“這……”吳誌國給問住了。他沒有證人,隻有一連串的誓言,賭天賭地,強調他當時絕對沒進李寧玉辦公室。司令聽得不耐煩,敲了一下桌子,叫他住口。

“她說你進了,你說沒進,我信誰?口說無憑的話現在都不要說。”頓了頓,司令又補一句,“也沒什麼好說的,事實上進去了又怎麼了,知道密電內容又怎麼了,問題不在這裏。是吧,肥原長,你對情況大致了解了吧?”

肥原微笑著點點頭。

“問題在這裏。”張司令說,他從公文包裏摸出一包前進牌香煙,遞給肥原,“你看,這是王處長從一個共黨手上繳獲的,裏麵可是大有內容啊。”

煙盒裏尚有十多根香煙。肥原把香煙都倒出來,最後滾出一根皺巴巴的香煙。肥原拾起這根皺巴巴的香煙,隻瞅一眼,便如深悉內中的機密一般,用指尖輕輕一彈,一揪,揪出一根卷成小棍的紙條。

原來,這根香煙是已被人掏空煙絲,再把紙條裝進去的。

肥原故作驚訝地“啊”了一聲,道:“果然是大有內容呢。”他剝開紙條,朗朗有聲地念讀起來,“速告老虎,201特使行蹤敗露,取消群英會!老鬼。即日。”念畢,肥原抬頭望著張司令,“這又是一份密電嘛。”

張司令得意地說:“這份密電我能破。所謂老虎,就是共黨在杭州城裏的宋江,賊老大的意思。這兩個月我們一直在搜捕他,但他很狡猾,幾次都逃脫了。”

“能不逃脫嗎!”肥原道,“老鬼就在你身邊,笨蛋也逃得脫啊。”

“是。”張司令誠懇地點點頭,繼續說道,“所謂201嘛,指的就是周恩來。這是延安的密碼,對共黨的幾個頭腦都編了號的。群英會嘛,就是鳳凰山上的那個會議。嘿嘿,幾個小毛賊聚會,自稱群英會,不知天高地厚。”

肥原笑笑,感歎道:“好一個老鬼啊。”抬起頭,假模假式地露出一臉慈善,對吳金李顧四人好言相問,“你們誰是老鬼呢?吳金李顧四,你們誰是匪?”聲音軟軟的,綿綿的,像一口濃痰。

戲半真半假地演到這裏,大家如夢初醒。這是個噩夢,與魔鬼在一起,又不知誰是魔鬼,弄不好自己將成為魔鬼的替死鬼。因為謹慎,開始誰都沒有開腔,大家沉默著,你看我,我看你,恨不得從對方臉上看出個究竟。

張司令可不喜歡沉默,他要他們開口說話:要麼自首,要麼揭發。他時而誘導,時而威脅,好話壞話說了一大堆,卻不見誰自首,也沒有誰揭發。

其實,有人是想揭發的,比如吳誌國,事後他一口咬定李寧玉就是老鬼。但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噩夢初醒,謎底是那麼令人驚愕,人都驚傻了,呆了,一時難以回過神來,話給噎住了。

等一等吧,總要給人家一點壓壓驚的時間。

結果有人不合時宜地來了,匆匆的腳步聲急行急近,一聽就是有急事相報。

來人是張胖參謀,他跟張司令耳語一句,後者坐不住了,猛拍一記桌子,喝道:“不想說是吧,你們!好,什麼時候想說找肥原長,我才沒有時間陪你們。”說罷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有一點我告訴你們,我相信老鬼就在你們幾個人中間,在你們供出老鬼之前,你們誰都別想走出這個院子。要走,先告訴我誰是老鬼!”

肥原也站起來,但沒有拔腿走,而是修養很好地、笑容可掬地說:“我相信張司令說的。另外我還相信一點,就是你們不可能都是老鬼。你們當中有無辜者,大多數是無辜的。誰無辜,誰有辜,誰知道?我們不知道,隻有你們自己知道。所以啊,解鈴還須係鈴人。現在我們隻有這樣,把你們集中起來,看起來,管起來,你們覺得冤枉也好,受辱也罷,暫時隻有認,沒辦法的。我想你們也明白,這種時候我們寧願錯怪你們,也無法同情你們。為什麼?因為同情錯了,是要鑄成大錯的,我擔待不起。當然,你們要出去也很容易,隻要把老鬼交出來,檢舉也好,自首也罷,交出來就了事。”

張司令剛才一直立在門口聽肥原說,這會兒又回來,走到桌前,敲著桌子警告大家:“都記住了,二十九日之前!這之前都是機會,之後等著你們的都是後悔!”

肥原說:“對,一定要記住,是二十九日之前,之後你們說什麼都無法改變自己命運了,你們的命運在哪裏?”他拿出一隻封口的信封,拍拍它,“在這兒。這是我來之前鬆井將軍交給我的,裏麵說了什麼,實話說我也不知道。”笑了笑,又說,“各位,這也是一份密電哦,它有可能被我燒掉,裏麵的內容將成為永遠的秘密,也有可能被我閱讀,裏麵的內容就是你們的命運。我是燒掉還是閱讀,權力其實就在你們手上,一旦你們給了我閱讀的權力,你們也就沒有權力改變自己命運了,張司令和我肥原都無法改變。所以,你們可千萬不要跟它開玩笑,跟它開玩笑就是拿自己的命運開玩笑。”

說這些話時,肥原的情緒控製得很好,聲音溫和,節奏緩慢,顯得親善親切,是語重心長的感覺。最後他甚至還繞到每一個人的背後走了一圈,說了幾句閑言碎語才離去。盡管如此,吳金李顧四人依然強烈地感到一種時空轟然坍倒的震撼——驚惶——眼睛發黑——雙腿發軟——後腦勺空洞洞的,像被切掉了一片半圓的腦花,心裏則滿當當的,有一種盲目無邊的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