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假的呢?”
“如果是假的,”李寧玉幹脆地說,“有一個情況,我建議肥原長去核實一下。”
李寧玉說,剛才她聽金生火說他在向張司令呈交密電時,白秘書在場,並且是由白接下後再轉給張司令的。李寧玉特別指出:“金處長說白秘書接了電報就先看了。”就是說,事發之前不僅僅是他們吳金李顧四知悉密電,還有第五個人,就是白秘書。言外之意,他也應該是懷疑對象。
肥原坦然說:“你又怎麼知道我沒有懷疑他,你那麼聰明應該明白,他是被秘密地懷疑。”
李寧玉說:“這我從肥原長請他草擬家信一事中已經有所預感,你先請他擬信的目的就是要看他的字,但我認為這樣秘密地懷疑效果其實不好。”
李寧玉認為,公開懷疑具有一種威懾力,老鬼知道自己被懷疑,心裏一定會緊張。心裏緊張,行為不免要變形,易於露出破綻。秘密懷疑在某種情況下也許有用,比如他要采取什麼行動,不知背後有人,易於被捉住。
“從現在的情況看,”李寧玉說,“老鬼基本上不可能采取什麼行動,任何行動無異於飛蛾撲火,他不敢,也不會。他不行動,秘密監視的價值就小了,甚至隻有負麵價值,因為他不知自己被懷疑,心裏無礙,反而易於隱藏。”
這些都是分析,肥原要她得出結論。
“我的結論是,如果吳誌國確鑿沒死,你詐我不如去詐白秘書。”李寧玉說,“我不知道肥原長有沒有像詐我一樣去詐過金處長和小顧,吳部長肯定是像我一樣被詐了又詐,甚至用刑威逼。我在想,如果老鬼就在我們這四個人中間,他可能早被你詐出來了。你想,現在老鬼的一隻腳其實已經在牢房裏,另一隻也是這幾天內要進去的,他再頑固再狡猾再老到也經不起你詐,即使嘴上不招,臉上也要招。人總是人,都是貪生怕死的,到了懸崖邊,命懸一線,都要緊張。”
肥原說:“也有人視死如歸,我覺得你就是這樣的人。”
李寧玉說:“可憐我還有兩個不成人的孩子,否則你這麼侮辱我,真不如死了。”
肥原說:“我以為,看在你兩個孩子的分上,你確實不該這麼硬撐著。你想過沒有,你硬撐下去的結果會是什麼?把我和張司令都惹怒了。我可以告訴你,識相點,早點認了,我們可以就事論事,不牽連你的家人,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
李寧玉說:“肥原長,我建議你不妨把這些話對白秘書去說。我認為,如果吳誌國確實沒有死,你這樣去威脅白秘書也許會有意外的收獲。”
肥原聽罷心裏似乎有一隻角被李寧玉切了去,但嘴上還是不服:“你不是說沒有確鑿證據不會隨便指控人,怎麼出爾反爾了?”
李寧玉說:“我沒有指控他,我是在幫你分析,提出建議。”
最後,李寧玉強調說:“我必須申明一點,我說的這些都是在吳部長還活著的前提下。如果他真死了,我還是那句話,肥原長不必再費心,他就是老鬼,毋庸置疑。”
肥原在心裏罵:我怎麼可能不費心,你們兩個王八蛋已經叫我夠費心的,現在你又給我搞出個白秘書。可是,即使把她罵成王八蛋,肥原還是覺得李寧玉說得不無道理。讓他感到困惑的是,他不知對李寧玉的這個表現該作何看待,是增加對她的懷疑,還是反之?他有點吃不準,看不清。他帶著這個困惑離開李寧玉,心裏一點成功感都沒有。
懊惱透了,簡直!
這天晚上,肥原沒去前院找小姐,心情不好,小姐草木不如。心情不好,睡意也淺,容易做夢。夢裏,肥原幾乎把白天經曆的事都重新經曆一遍:探頭探腦的老鱉、酒醉糊塗的顧小夢、震耳欲聾的槍聲、二太太的屍體、李寧玉的侃侃而談、吳誌國的血書……乘風而來,隨風而去。做夢是思考的孿生兄弟。也正是在夢中受到啟發,他知道下一張牌該如何出。
不過這是張老牌:吳誌國的血書。第二天早晨,肥原起床第一件事,即把血書交給王田香,對他說:“你去通知白秘書,吃了早飯召集大家開會,讓他們都看到它,並分頭找每個人談話,看他們是什麼反應。”
王田香鬧不懂主子想耍什麼鬼名堂,在他看來,出這張老牌難有作為,因為李寧玉已經知道這是一張詐牌,可能還會有反作用。肥原仔細回憶一番,肯定地說:“我自始至終也沒有跟她說吳誌國是假死,她頂多是懷疑而已。”想了想,又說,“再說,就算她知道也沒有關係,我這不是要詐她,而是要看她究竟會怎麼判斷這事,然後還要看她有沒有跟其他人說過這事。”
“說了又怎樣?”
“那要看她是怎麼說的。”肥原沉吟道,“如果她判斷吳誌國是真死,然後又把這情況跟那些人去說,就說明她昨天晚上對我指證白秘書純屬瞎胡鬧,想攪渾水,這樣你就知道她是什麼東西了。”
“可如果沒說呢?”
“沒說就看其他人的反應啊。”肥原理直氣壯地說,“你想,如果李寧玉就是老鬼,以前沒這血書,那些人對她有懷疑也不一定敢說,都是似是而非的東西,萬一說錯了呢,不是結下冤仇了,以後怎麼共事?現在有這玩意兒,大家都敢放開說,這便於我們搜集她的罪證。如果李寧玉不是老鬼,真正的老鬼看我們懷疑錯了,心裏一定高興死了,一定會對她落井下石……”
由此可見,肥原這張老牌新打,其中藏的名堂多著呢,可謂一箭多雕啊。
由此也見,現在肥原懷疑的目光已經分散,他希望這僅僅是黎明前的黑暗。
這是第三天早上,時間已經過去整整一半,老天爺都替這些人著急,下起了瀝瀝細雨。
四
王田香冒雨來到西樓,全身濕淋淋地走進白秘書的房間。好在雨不大,沒有淋濕血書。他把血書交給白秘書,將要求交代一番便走。白秘書問他去哪裏,有點邀請他一起與會的意思,他氣惱地說:“我哪有時間,出了這種鳥事!”
白秘書想也是,部長舍生取義,這事情鬧大了,他作為冤假錯案的製造者,一定麵臨著一係列的麻煩事。白秘書那天是看過筆跡的,從筆跡上看,明明是吳部長,白紙黑字錯不了,怎麼就錯了呢?他想一定是他們(肥原和王田香)把收上去的筆跡弄混了,張冠李戴,把李寧玉混為吳部長。真是不該啊,他替吳部長叫冤。
王田香一走,白秘書即召集大家下樓開會。會從大家傳看血書開始,自然開得驚驚乍乍的。金生火的反應是一連串的“哎喲”聲,他似乎是被吳部長的剛烈和忠誠打動,眼睛都潮濕了,對李寧玉則是一下子變得怒目相視。李寧玉是砧板上的肉,理應心驚肉跳,卻是出奇的平靜,那是因為她早見過血書,不足為怪。她不驚不怪的樣子,讓白秘書非常厭惡,且毫不掩飾。顧小夢的反應很另類,她不關心血書的內容,對李寧玉沒表現出什麼反感,反而對吳部長的自殺提出了異議。
“難道還會是他殺?”金生火問。
“哼,”顧小夢不屑地說,“不是自殺當然就是他殺。”
“那凶手會是什麼人?”金生火又問。
“天知道,”顧小夢指了指窗外,小聲道,“我知道。”
“誰?”
“我會告訴你的,但不是現在。”
金生火想追問,白秘書厭煩地對他揮了下手:“老金,你別聽她胡說八道。”
開這個會,目的是為了看大家對這事的反應,以求證李寧玉是否跟這些人說過這事。從現在情況看,李寧玉肯定沒說。所以,會開得很簡單,除了通報情況,隻說了一件事,就是對李寧玉的寢室作了調整:把她從顧小夢的房間調出來,調到吳部長原來住的房間,一個人去住。這是血書給她的待遇,也是假戲真做的需要,是做給那些人看的。散會後,根據王田香的授意,白秘書留下李寧玉,並以一長串意味深長的冷笑,開始了他按照王田香授意中要求的盤問。
白秘書說:“李寧玉,我想你現在的心情一定很複雜。吳部長以死證明了他的清白和對皇軍的赤膽忠心,同時也言之鑿鑿地告訴我們,真正的共匪——老鬼——是你。不知你對此有何感想?”
李寧玉沉默一會兒,突然抬頭,盯著白秘書說一句:“你去問肥原長吧。”離席而去,把白秘書氣得破口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