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原聽著白秘書的罵語和李寧玉遠去的腳步聲,對王田香說:“看來她跟張司令的關係真的不錯嘛,在她麵前,你們白秘書像個小醜。”
隨後下來的是金生火。這回,金生火神情磊落,不像前次那麼沮喪,坐下來後也是有問必答,態度十分明確:李寧玉就是老鬼!
金生火:想不到啊,想不到,我跟她共事這麼多年,居然是個共黨分子。
白秘書:你敢肯定她就是老鬼嗎?
金生火:吳部長用死來指控他,難道還值得懷疑嗎?
白秘書:那你能不能提供你的證據?
金生火:證據嘛……多的是……
一下子羅列出一大堆,卻大多是空對虛,疑對懸,在肥原聽來頗有落井下石的嫌疑。肥原聽罷對王田香笑:“我真不知你們張司令怎麼會讓這麼個傻瓜蛋子掌管全軍第一處,他要是老鬼我抓了都不會有成功感的,完全是一個窩囊廢!”
王田香說:“他是很窩囊,經常丟人現眼的,被老婆打得在院子裏亂跑。”
肥原說:“共黨培養這種人做特工,可能也隻能永遠躲在窯洞裏了。”
然後下來的是顧小夢。白秘書與顧小夢的談話犯了個錯誤,把談話方向引導錯了——
白秘書:你為什麼說吳部長不是自殺的?
顧小夢:難道你沒聽到他的慘叫聲嗎?
白秘書:你的意思是……
顧小夢:他是被打死的。
白秘書:不會吧?
顧小夢:那就說明你不了解我們的王大處長和他的手下人,他們下手毒得很,打死你屬於正常,不打死你才不正常呢。
王田香聽了,氣得切齒!
說到李寧玉是不是老鬼的問題,顧小夢又是滿嘴怪談——
顧小夢: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共匪,但我希望她不是。
白秘書:嘿,為什麼?
顧小夢:因為我喜歡她。
白秘書:你喜歡她什麼?
顧小夢:這你管得著嘛。
白秘書:那要看你喜歡她什麼,如果你喜歡她給共匪傳情報,我們當然要管。
顧小夢:你可能管不了吧,因為你自身都難保,還管我,笑話!
白秘書:我這不在管你嘛,叫你下來你就下來了。
顧小夢:我想走不就走了。
白秘書:你敢!
顧小夢:有什麼不敢的……
說著起身走人,白秘書上去阻攔,被她一把推開:“讓開!好狗不擋道。你以為你是誰?你和我一樣是老鬼的嫌疑犯。”
白秘書嗬嗬地笑,滿臉不屑。
顧小夢說:“你的樣子真可笑,好像大人物似的,其實不過是個小醜。”
白秘書說:“你說我什麼我都無所謂,但我要求你還是說說李寧玉。”
顧小夢說:“我現在隻想說你,我覺得你比李科長更可能是老鬼!”
“你放屁!”
“你才放屁!”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差點打起來,好在門口的哨兵及時進來勸阻才了事。被勸開後,顧小夢嚷著要見肥原。見到肥原後,她毫無顧忌,當著白秘書的麵說:
“肥原長,我認為白小年可能是老鬼。”
五
顧小夢沒有胡說,而是說得頭頭是道:“肥原長可能不知道,其實白秘書也知道密電內容。金處長說,他給司令送電報時白秘書也在場,而且是他先看了再交給司令的。”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肥原打斷她,“你想說他也有老鬼的嫌疑是不是?”
“是,”顧小夢堅決地說,“我們憑什麼被懷疑的,就因為我們知道電報內容唄,既然他也知道又憑什麼不懷疑他,難道他的骨頭就比我重?”
肥原安慰她:“好了,這事情不要多說了,他的骨頭肯定沒你的重。不瞞你說,我們曾經也在懷疑他,你看這是什麼?”肥原如實告之,這屋裏有竊聽器,他一直在對門樓裏監聽白與各位的談話,“難道李寧玉沒告訴你,我們在秘密地監視他?”
顧小夢茫然地搖搖頭,一臉驚駭。
肥原繼續說:“現在我誰也不懷疑,吳部長已經以性命作證,李寧玉就是老鬼,現在的問題是要她承認,坦白,交代。你跟李寧玉關係最好,難道就沒有發現她什麼?好好想想,有些東西不想不知道,一想要嚇一跳的。”
顧小夢左思右想,結果左也搖頭,右也搖頭,最後還信誓旦旦地說:“要麼是她太狡猾了,反正我無法相信這個事實——李寧玉是老鬼。依我看,她對皇軍是最忠誠的。吳部長以死作證來證明她是共黨,反而叫我懷疑這裏麵可能有詐。”
話又繞到李寧玉說的那個意思上去,肥原因此認為李寧玉一定在私下跟她這樣說過。但顧小夢說得很絕對:“我可以用父親的名譽擔保,她什麼也沒有跟我說過。”
“這就怪了。”肥原沉吟道,“難道是吳部長?你跟我說實話,如果在吳部長和李寧玉之間讓你挑一個老鬼,你挑誰?”
顧小夢想了想,冷不丁冒出一句:“就怕吳部長不是自殺的。”
是什麼?是王處長用刑過度,失手了,怕肥原和張司令責怪才出此下策。“如果確實如此,”顧小夢說,“我倒要懷疑是白秘書。為什麼?因為,王處長用刑過度,以致失手奪人性命,說明吳部長一定拒不承認。進一步說,吳部長可能真的是冤枉的。誰冤枉他?隻有白秘書,他在那天晚上驗筆跡時做了手腳。”
“做什麼手腳?”
“把別人的筆跡換成是吳部長的。”
“別人是誰?”
“就是他。”
“誰?”
“就是白秘書。”
“可那天晚上他沒有留下筆跡啊。”
“他可以事先準備好,利用工作之便偷梁換柱。”顧小夢清了清嗓子,看著肥原,“你想一想,我記得那天晚上所有筆跡是由他統一收繳上來,然後交給你的,是不是?”
肥原回憶一下,確實如此。可問題是吳部長並沒有死——可以死無對證,吳部長還活著,他已經承認那是他的筆跡,不過是懷疑有人在假借他的筆跡傳遞情報。就是說,顧小夢這個大膽設想並無實際價值。
但顧小夢沒有因此放棄對白秘書的指控:“如果說有人在偷練吳部長的字,又練得那麼像,這個人肯定不是李科長。”
“為什麼?”
“因為她是女的,一個女人要練成男人的字簡直太難了。”
最後,顧小夢對肥原頗有點坦誠布公地說:“你在對麵可能也都聽到了,每次白小年找我談話我都是亂說的,為什麼?因為我不信任他,所以不想配合他。說真的,如果說老鬼肯定在這棟樓裏,我敢說非白小年莫屬!隻怕老鬼不在這棟樓裏。”
在哪裏?
肥原想不到,顧小夢居然把矛頭指到張司令身上!
顧小夢一副豁出去的樣子:“俗話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從理論上說,隻要知道密電內容,都有老鬼的嫌疑。張司令憑什麼被排除在外,就因為他是司令?比他官大的人都在出賣皇軍和汪主席。”
聽到這裏,肥原像是被燙了,他在心裏罵了句娘,起了身,拂手走了。他生氣,也許不是對顧小夢,而是對這事情——幾番折騰下來,李寧玉還是李寧玉,老鬼還是老謀深算地躲在暗處。顧小夢的提醒讓老鬼變得更加變幻莫測,雖然從理智上講他信任司令,但從邏輯上說顧小夢並沒有說錯。他生氣正是因於此:顧小夢的提醒邏輯上是成立的。這時候,他無法回避地發現自己竟然那麼希望李寧玉就是老鬼(不僅僅是懷疑),以致當出現不利於指控她的情況時,他心裏是那麼不情願,不開心,無端地生氣,像被人出賣、拋棄似的。
說真的,至此肥原對自己在老鬼麵前的表現很不滿意,他原以為隨便可以結束的事,現在非但沒有結束,反而倒退了許多。仿佛時間又回到前天下午他剛來這裏時,一切都才開始,所有的人都在他的黑名單上,所有的事都等著他去開展,去證實,而他可以打的牌分明是越來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