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感覺到你並不歡迎我啊。”
以為這會讓李寧玉難堪的。
哪知道李寧玉毫不示弱,擲地有聲地告訴她:
“我當然不歡迎你,你的來頭太大了,我這廟太小,容不下你……”
【錄音】
我們就是這樣認識的,像一對冤家啊,見麵就幹架。你可能會以為,她這麼對我一定讓我恨死了,不,恰恰相反,我反而對她有了好感,奇怪不?其實也不奇怪,我從小到大身邊都盡是一些討好我的人,像她這樣冒犯我的人很少見。物以稀為貴啊,她不按常理出牌,對我反而是一種刺激,讓我覺得好玩、好奇、有意思。這是我本能的感受,很真實,也許隻有像我這樣的人才能體會到。我想如果她像其他人一樣,把我看成富家小姐,因為有來頭,什麼事都謙讓我,縱容我,後來我們可能也成為不了好朋友。當然我出於個人目的,為了完成重慶下來的任務,也會設法主動去接近她,籠絡她,但不可能成為朋友。
其實,我跟你說,冤家是很容易成為朋友的,一種類型的人喜歡與另一種類型的人交朋友,就是這個道理。我和李寧玉完全是兩種不同類型的人。我常說,她是南極的冰山,寸草不長,沒有色彩,冷得冒氣,沒人去挨近她;我呢,哈哈,是南京的紫金山,修成公園了,熱鬧得很,什麼人都圍著我轉。她在辦公室一坐就是一天,而且經常幾天不說一句話,把沉默當飯吃;我啊,屁股上抹了油的,沒事在辦公室坐不住,到處亂串,跟人聊天鬥嘴,打情罵俏,沒個正經。這一方麵是我的天性,另一方麵也是我麻痹敵人的手段。父親曾經對我說過,一個人的天性是藏不住的,與其藏,不如放,加上誰都知道我特殊的身份,我完全可以利用自己年齡小和有靠山的條件,裝出一副富家子女不諳世事、玩世不恭的樣子,做事情不講規矩,說話敢開黃腔,通過這種方式給人造成一種沒心沒肺的印象。當時我們處有電訊、譯電、內情三個科,軍官戰士加起來三十多人,我沒有一個星期就跟大家混熟了,辦法很簡單:對女同胞帶她們上街花錢,看電影,買衣服,下館子,上照相館拍照片;對男的則反過來,讓他們帶我上街去花錢。有一次,我還把全處的軍官都喊到家裏大吃一頓,父親給每個人都送了禮物,私下又給我對每一個人都作了分析。分析到李寧玉時,父親像個算命先生一樣地作出預見,說我們以後會成為好朋友的。我問他為什麼,父親說因為我們要的東西很多都在她手上。父親的意思其實是說,我要出色地完成上級交給的任務,必須要跟她交成好朋友,這樣我才能得到更多的情報。
所以,我平時一直努力接近她,比如買了什麼衣服去找她,就款式、顏色合不合體征求她意見,再就是工作上的事經常找她討教,一份電報我明明知道怎麼譯,卻故意裝著不知道,請她指點。總之,我變著法子同她套近乎,拉私交。但效果很不好,她始終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對我愛理不理。除了工作上的交往外,一概不跟我有任何其他往來,讓我束手無策——
情況在新年伊始的春節後發生了轉機。那天顧小夢剛剛步入辦公室的樓道,就看見李寧玉和一個男的吵得不可開交,一大堆人簇擁在走道上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隻有金處長一個人在勸阻。但勸不住,那男的火氣很大,跳上跳下地罵李寧玉是婊子,揚言要打斷她的腿,不準她再踏進家門。
罵是這樣罵,但誰想到他會真出手打人,而且出手很重,拳腳交加,把李寧玉打得嗷嗷叫,把金處長嚇得往一邊躲。其他人見勢不妙,有的往辦公室裏縮,有的下樓去喊衛兵,反正沒人敢挺身而出。隻有顧小夢及時衝上去,死死護住李寧玉,同時對那男的破口大罵,什麼粗話髒話都往他身上潑,直把他罵得灰溜溜地走了。
三
我知道,此人就是年輕時的潘老,他借故聽說李寧玉在外麵有相好的男人,上門來興師問罪。這其實是李寧玉和年輕的潘老合演的苦肉計,目的就是為了把李寧玉趕出家門,讓她晚上不回家,待在單位裏,以便可以隨時盯著單位上的事。後來,單位領導果然給李寧玉分了一套單身宿舍,吃住在單位上,成了一個活寡婦,隻有中午才回家看孩子——其實是帶情報回家。
這一切,當時顧小夢自然是不知道的,所以她格外同情李寧玉。當天晚上,李寧玉有家難回,無處可去,她叫父親的司機開來車,把李寧玉接回家住了一夜。李寧玉出於假戲真做的需要,也接受了這份好意。從那以後,兩人的關係陡然走近。後來單位給李寧玉分的房子又跟顧小夢的宿舍在一個樓道裏,等於是上班下班都在一起,低頭不見抬頭見,兩人關係就越發親近了,經常同進同出,同吃同工,跟一對姐妹似的——
【錄音】
那時我經常不定期地回家,隻要手上有貨,打個電話,司機就來接我。隻有周末,不管有沒有情況我都要回家過過饞癮,食堂裏的夥食太差了。一般周末我回家都愛叫上她,她不是次次答應,但答應得也不少。慢慢地,她跟我父親也相熟了。父親覺得她沉默寡言、獨善其身的性格很適合做我的搭檔,曾建議我把她作為發展對象,設法發展她。那時,我們根本沒想到她是延安的人,是共產黨。
話說回來,正因為她是延安的人,所以她才那麼願意接近我們,她開始對我冷淡,其實也是想接近我的一種策略:欲擒故縱嘛。她想從我和父親身上打探汪偽政府高層的秘密呢!你說這地下工作做得累不累?早知道如此,挑明說就是了,何必搞得這麼複雜?畢竟對日本鬼子及其走狗汪精衛,國共還是有很多共同利益的。可是不行哪,誰都想做蒙麵人,不敢把自己的真實身份有稍微的泄露,露了搞不好要掉腦袋的。
剛才說了,父親曾建議我去發展她,但不久重慶來人偶然聽父親說起這事後,把我緊急叫回家,堅決不準我去發展她——任何人都不準發展!為什麼?就是怕萬一發展不成,壞了大計。父親是重慶花重金養的一條大魚,怎麼能去冒這種險?這好比讓一個將軍去敵人營地抓“舌頭”,得失太懸殊,太愚蠢。別說去發展新人,就是當時我們身邊很多軍統同誌,有些是絕對的老同誌了,組織上也嚴禁我們跟他們接觸。那時江浙一帶,我們有很多自己人,但知道我和父親身份的沒有幾個。為什麼戴笠死後有那麼多人對我和父親的身份提出質疑,原因就在這裏,他們不知道,沒聽說過。他們以為我父親用收買汪精衛的老辦法把戴笠也收買了,戴笠死了,就想正本清源,荒唐!其實,他們中很多人的命都是我和父親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