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 3)

話說回來,如果當時組織上同意我去發展李寧玉,說不定我早就能知道她是共產黨的人啦——

老人家說到這裏,我忍不住問她:“您到什麼時候才知道她是共產黨的?”

“進了裘莊後。”老人家幹脆地說。

“難道這麼長時間你一點都沒有覺察嗎?”

“你覺得呢?”老人家反問我。

我無言以對。

老人家又問我:“難道你真覺得我會那麼差勁,連一份內部電報都破譯不了?”

說的是那份南京來電。

老人家告訴我,雖然這份密電臨時加了密,但這種小把戲根本難不倒她。“要知道,我是從美國受過專業訓練回來的,後來又去南京學習過,像這種小兒科的東西都識不透,我豈不是白學了?我會那麼笨嗎?我要這麼笨的話能活到今天嗎?”老人沒好氣地甩給我一連串責問,目的隻有一個:批我!老人告訴我,她其實早已破譯那份密電,根本不像我小說裏寫的那樣,破譯不了才去找李寧玉求助。

我不禁要問:“既然你已經破譯了,為什麼還要去請教李寧玉?”

老人冷笑道:“你不是問我,這麼長時間對李寧玉是不是共產黨有沒有覺察嗎?我其實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你想,要沒有覺察,我會去請教她嗎?”

也許是長期從事地下工作的原因,老人說話總愛繞來繞去,話說一半,半遮半掩,搞得我很累,像在做某種智力遊戲。遊戲結束了,我知道,老人家當時對李寧玉的身份已經有所懷疑,正因為有懷疑,當她譯出電報後,發現事關老K及共產黨在杭城地下組織的生死存亡,所以才裝著破譯不了去請教李寧玉。

“我哪是在請教,我是在碰運氣,如果李寧玉確實是共產黨,我算是做了件好事。”老人這樣解釋道,舒了口氣,又進一步解釋道,“不過,我也是想通過這件事來求證李寧玉到底是不是共產黨。老實說,當時我對她的懷疑沒有任何證據,甚至連有感覺都談不上,隻是憑我父親說的一句話。”

顧老板說什麼了?

顧小夢仿佛曆曆在目。

那是一九四〇年的中秋節,顧小夢和李寧玉在曆時大半年的親密交往後,關係已經火熱,堪稱姐妹。有一件事可以說明兩人關係之親之深,就是簡先生。簡先生曾是個進步青年,熱愛文藝,但他本性有點貪慕虛榮,愛出風頭。為了滿足虛榮心,他可以把進步青年的一麵丟掉,替鬼子偽軍唱讚歌,演偽戲。不用說,他拜倒在顧家的屋簷下,對顧小夢逐蝶追鳳,同樣是為了貪慕虛榮。他哪裏知道顧小夢是革命者,道不同,不相謀。但顧老板卻慧眼瞅見了與他相謀的價值,他是名演員,年輕一代漢奸的代表,與他攀親結緣不正說明顧家人跟他是一路貨色?多麼好的掩護!於是,顧小夢開始跟簡先生演愛情戲,電話,情書,約會……一切按愛情的套路,按部就班,步步為營。這戲演好了對保護她的身份大有幫助,但對保護她的貞潔是有風險的,尤其是進入約會階段,花前月下,萬一他動手動腳怎麼辦?不行,必須要請人作陪。

請誰?

李寧玉。

回回都是李寧玉。

這麼私密的事情都讓她摻和,可見兩人關係非同尋常。這麼好的關係,逢年過節,總不能把她一個人丟在營區吧?當然不。這年中秋節,也是李寧玉一生中最後一個中秋節,是在顧老板家裏過的。

每逢佳節倍思親,畢竟夫妻不和、有家難回是假的,皓月之下,李寧玉思親心切,便借故提前走了。顧小夢本來就決定晚上在家陪父親團圓,沒有隨行,隻送她到門口。送完人回來,顧老板當著皓月冷不丁地問女兒:

“你覺得你的李姐有沒有可能是共產黨?”

語出驚人!顧小夢很詫異,問父親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顧老板說:“現在新四軍主力都在江南,我估計共產黨肯定也會在你們部隊裏安插他們的內線。”

這可以理解,但為什麼就是李寧玉呢?

顧老板說:“我也沒說肯定是她,隻是隨便想想而已。不過按常理分析,共黨要安人進去一定會安在核心部門,那無非就是幾個處,你們軍機處,或者王田香的特務處,或者作戰處。現在我們當然不知道到底是在哪個處,假如可以肯定是在你們處,我覺得李寧玉的可能性最大,因為你處裏的人我都見過,那些人吃不了這碗飯的。”

原來,顧老板的結論是分析出來的,沒有真憑實據。但這分析不乏一定道理,顧小夢自己也覺得,他們處裏其他人都清湯寡水的,一眼能看見底。唯有李寧玉,她們雖然如此相熟,她還是看不透她,加上父親這麼一說,她有點被點醒了似的。就這樣,正是在這個中秋之夜,顧小夢對李寧玉埋下了懷疑之心,並於日後開始暗中試探她。遺憾的是,正如老人家說的:直到最後,進裘莊前一天,她的試探還是沒有結論,還處在試探的過程中。

這天下午,老人家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一聲仰天的感歎:“她藏得真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