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3)

第七章

訪談的最後一天是個特殊的日子,這一天正好是老人家以前供職的單位的解密日。她女兒告訴我,她母親這些人在離開單位時,所有文字性的東西,包括他們平時記的日記都必須上交,由單位統一保管,直到有一天這些文字設定的保密時限過了,方可歸還本人。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以來,每年都有這樣一個日子:解密日。每到這一天,她都要替母親去單位看看,有沒有她母親的解密件。這天上午她照例去了,並且幫母親領回來一點東西。

東西由一塊藍色絲絨布包著,看上去有點分量。因為已經解密,老人家當著我的麵打開來看,是一隻相框和幾封書信什麼的。相框上的人男性,六十多歲,戴一副金邊眼鏡,看上去像個有身份的人。

老人家一看相框,自語道:“看來他已經走了。”

女兒對她點點頭。

老人說:“他比我還小十一歲呢。”

女兒說:“他是生病走的。”

老人搖搖頭:“反正是走了。這下好了,所有人都走了,隻剩下我一個人了。”說著顫巍巍地起身,要上樓去。

女兒似乎料到她上樓後不會再下來,關心地問我采訪完了沒有。我說沒完,還有幾個小問題。老人家聽見了,回轉身,對我擺擺手:“已經完了,我說的已經夠多的啦,我都後悔跟你說了這麼多。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故事結束了,你的采訪也該結束了,不要再來打擾我了。走吧,我女兒會安排你回去的。”

她刻意地不跟我道再見,隻對我說一路走好。我想,這種不必要的嚴謹應該算是她的職業病吧。

我的職業注定我有些遊手好閑,喜歡遊山玩水。我在浙江沿海長大,出生於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小時候,隻要夜空中出現什麼異常的燈火,我們都會把它想象成是台灣飛機在空降特務。所以中國那麼多省市,台灣是我知道的第一個外省,比北京、上海都還先知道。那時我總把台灣想得很近,感覺就在山嶺的那一邊,長大了一定可以去看看。但對我們這代人來說,其實是離世界很近,離台灣很遠,你可以輕鬆去美國、阿根廷、冰島、澳大利亞……卻不一定去得了台灣,雖然它是我國的一個省。這麼難來的地方,來了當然要好好遊玩一下。我訂了一個五日遊計劃:台北、高雄、新竹、桃園、阿裏山、綠島……

然而,每到一個地方,最美的景色都驅散不了老太太的音容,才玩兩天下來,我筆記本上已經記下五大問題和一些小問題。五大問題分別是:

一、老鱉是怎麼將情報成功送交組織的?當時他已被敵人全天候監視,而且整個事情的發端就因為那天晚上他傳情報給老漢時被敵人截獲,那麼此次傳遞又憑何保證不被敵人截獲?

二、老人家幾次說到,她發現李寧玉在用她的筆跡傳情報後非常恨她,後來決定不告她並幫她把三隻藥殼子放回原地,是因為她怕李寧玉反咬她。可最後李寧玉死了,其實已經不可能反咬她,她又為何還要幫她?

三、事後肥原把軟禁在裘莊的人,包括張司令和部分工作人員都帶走了,去了哪裏?那些人後來均下落不明,是怎麼回事?是生是死?

四、肥原到底是被什麼人殺的?

五、老人家對潘老的情緒為什麼那麼大?是不是以前有什麼過節?

這些問題像毒癮一樣糾纏著我,讓我無心觀光,一心想去見老人家。幾經聯係均遭拒絕依然不死心,心存僥幸和野心。到第四天,絕望之餘,我索性搭乘出租車私自闖去,可謂毒癮發作,情理頓失,無法無天。

老人家正在花園裏納涼午休,看到我不期而至,過度的驚詫反而使她沒有足夠的心智對我采取有效的打擊——驅逐。她顯得像一個普通老人一樣,搖頭歎息,喃喃自語地責怪,看上去更像是在求助。

我沒有道歉,因為我知道道歉隻會喚醒她的心智,對我不利。我略施小技,先聲奪人。

“我不請自來,是因為我覺得您有些說法經不起推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