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 3)

聽到這裏,我突然有種想擁抱老人的衝動。

確實,她是這麼坦承,這麼大度,這麼客觀,我沒有任何理由不信服。相比之下,潘老和其他幾位受訪者,我在采訪中多多少少可以感覺到他們內心的縫隙:有些是擔憂,有些是虛榮,有些是功利,有些是自私。這些我都能理解,畢竟人總是趨利的,維護自己的利益,這是人的本能和天性。隻是在顧老罕見的赤誠的照耀下,他們顯得平凡而已。

對問題三,老人告訴我,事後肥原確實把她和那些人都帶走了,因為他到最後也不知誰是老鬼的同夥,隻好把人都帶走,弄去上海審問。到上海後她和那些人分開了,她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後來隻有王田香和她被送回部隊,另外那些人的下落誰都不知道。

“估計都不會有好下場。”老人家說,“即使不是死,也是生不如死。”

隻剩下最後一個問題:是什麼人殺了肥原?對此,老人家一點也不謙虛,海著嗓門說:“是我,是我把他送去見了閻王爺!”並把殺人的時間、地點、人員、方式、有關情節、細節,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足見絕非虛構。

總的說,她是花了四根金條從黑社會雇了兩個職業殺手把肥原幹掉的,按照要求,殺手把肥原碎成三段,拋屍街頭。我問她為什麼要私自花重金去殺他,而且如此殘暴,對死屍都不留情。老人家久久盯著我,末了,閃爍其詞地告誡我:“有些人一輩子都在試圖努力忘掉一些事情,你去追問它是不道德的!”

有諸多細節讓我明顯感覺到,老人家接受我采訪的心情是複雜的,一方麵她希望我了解這段曆史的真實情況,另一方麵她又並不希望人們去關注它。換句話說,她的最大願望是希望這段曆史被永遠封存,不要麵世,現在說它是不得已為之——因為有人想篡改它,包括我。與其讓人歪說戲言,不如自己站出來打開封口,給曆史一個真相。我想這大概就是老人家的真實心態。她曾不止一次地告誡我:這段曆史的解釋權非她莫屬,希望我不要聽信讒言,要相信她說的。臨別之際,她又對我這樣強調說:

“年輕人,我已經是要死的人啦,八十六歲啦,半個身子已經埋在土裏啦。難道我大老遠把你喊來是為了對你撒謊,要個什麼虛名?嘿,我要名幹什麼?我已經過了爭名奪利的年紀啦。我要的是一個事實。你們大陸不是最講實事求是嘛,大報小報都在講這個,我就是要這個,實事求是,提示真相。如果我今天不把你喊來,不對你說這些,哪天我死了,事實被你篡改了,你就是在欺騙世人。”

我相信她說的,隻是有點納悶。在我看來,這段曆史對老人家並無任何瑕疵,甚至是那麼光彩奪目,她為何要力求不言?此刻,說真的,我已經從王田香的後人那裏了解到個中隱情,但我決定不公開。我要替老人家保守秘密,無怨無悔。我可以想象,老人家之所以對這段往事諱莫如深,一定是想帶走她的秘密,讓那個不便示人的秘密爛在腹中,永不受人侵擾。現在她說的已經夠多的了,就讓我們為她沉默一次吧。不要因此有什麼遺憾,事實上這個世界沉默的事遠遠比公開的多。

2007-6-5 一稿

2007-7-1 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