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雨欲來(2 / 2)

他將手中的花瓶遞還給她,用這傳遞的時間快速擬好了腹稿,神情已恢複從容淡定,架勢端得足足的,就這樣開說了:“先瞧你這瓷胎吧,細膩是細膩,可作為薄胎瓷,還不夠薄,透光程度做不了上等的薄胎皮燈。因此,製陶的技巧,還不夠嫻熟。可是,最重要的缺陷,卻不是這點。”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等著她迫不及待地追問。可這小姑娘像不懂似的,滿眼認真地聆聽著,就是不接他的話。他有些尷尬,輕輕咳嗽了一聲,沈瓷這才開口,遂著他的意問道:“那最重要的,是什麼?”

他得到台階,話語方脫口而出,確鑿道:“是畫技。”

“畫技?”

“對。”他點頭,目光在她身後的陶瓷上繞了一圈,道:“你這店鋪裏的陶瓷,還有你手上這件,畫的都是匠人風格,按樣板摹出來的。沒新意,也沒風骨。知道為什麼官窯的瓷器最精致不?不光是因為資金充裕,還因為陶瓷上的圖案都是京城畫院設計的,那些文人畫師多的是情懷風骨,在選材、內容乃至繪畫技法方麵,都比景德鎮單純的工匠更勝一籌。”

沈瓷原本沒太把他的見解當回事,可聽他這麼一說,又細細想了想,好像的確有這麼個理。她和父親從來都生活在景德鎮,沒去過別處,一時間,沈瓷竟禁不住想,父親如此熱情地投入瓷業,卻成效甚微,是不是因為眼界沒打開的緣故?

年輕男人瞧著沈瓷的神情,知道她已是聽了進去,便越說越自得,越扯越篤定,方才還愁著不知講什麼,如今已是滔滔不絕、侃侃而談:“姑娘,這景德鎮雖然被稱作‘瓷都’,但也有弊處,便是匠氣太重、缺乏靈氣。要我說啊……”

他稍微頓了頓,覺察到自己的語調過於高昂,便放低了些,顯得更加沉穩:“要我說啊,你若想在這行業真正站住腳跟,不能靠臨摹別人的創意,你啊,得燒製出別人沒有過的陶瓷精品。這,才是關鍵。”

這話讓沈瓷如同遭了一記驚雷,有些豁然開朗的意味。他的話全是臨場發揮,隻不過是想端端架勢,卻不小心聽進了她心裏去。

靜了一會兒,沈瓷才回過神來,終於誠心實意地回應:“公子見解甚是獨到,小女獲益匪淺。不瞞公子說,我家剛剛才燒製成薄胎瓷,的確還有諸多不足。不知能否請您到瓷窯處看看,再指點一二?”

他正在興頭上,還想著乘勝追擊再胡謅一把,便應了下來。抬腿正要走,路卻被一個人擋住了。

“哎呀,小王爺,我可算是找到您了。”來人是個身著黃衫的女子,約莫二十八九的年紀,頭微微低垂著,急切道:“若是再瞧不見您的人,王爺可要拿我們這群下人開刀了,還請您啊,趕緊同我回去吧。”

被稱作小王爺的年輕男人,步子剛剛邁出一半,便不甘不願地收了回來。他轉過身來,剛好對上那黃衫女子懇切的眼,悠悠歎了口氣,滿臉都是壞興致的失落。

“唉,走吧。”他懶洋洋拋出幾個字,沒向沈瓷做什麼解釋,甚至看也沒多看她一眼,跨步出門,就這樣帶著那黃衫女子離開了。

沈瓷滯在原地,望著那大敞的店門,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她隱隱約約記得,今天似乎是淮王來景德鎮視察的日子,那麼能被稱作小王爺的人,身份已是顯而易見了。

她仰起頭來看了看,門外,天是青白色的,一如光滑亮薄的瓷釉。偶有浮雲飄過,在釉料薄處,隱約顯出香灰的胎體,如同陶器破碎的一角。

沈瓷撤回目光,自討沒趣地笑笑,終於想起她原本要去的地方,理了理手中的方巾,重新抱起薄胎瓷,默默朝衛家的方向走去。

她並不知道這一走,接下來發生的事,會改變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