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信佛學道教的人不在少數,自然也有日日往寺廟中進香的虔誠信徒,但是如謝跡一般,把家裏布置的如同廟宇模樣的實屬罕見。
門一打開,重重的煙霧順著門縫擠了出來,待到煙霧微微散去,才能瞧見當中擱著的一座九尺來高的鑄鐵香爐,三根手掌寬窄的香燭餘火尚存。
那老管家甚是惋惜,連連搖頭,冷著一張臉,“這若是叫阿郎曉得了可不成,平日裏最厭惡旁人把這扇門打開,說是給佛祖的供奉不能驚擾。官爺你們看得可得快些,盡管他不在了,誠心可不能斷絕。”
他絮絮叨叨地在頭前引路,長孫姒默默地打量他幾眼,駝背彎腰,行動甚是緩慢,於是問道:“謝通事這間屋子,平日裏都是老丈在伺候?”
那老管家聽了腳步,似乎沒聽明白她在說什麼,“您說啥?”
長孫姒提高了嗓音,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他這才轉過身去,邊走邊說,“這間屋子,阿郎不讓人動,就他自己收拾。府裏的其他園子都是老頭兒我伺候,現在的郎君娘子,嘴上說的天花亂墜,心眼子可壞了,就昨兒還趕走一個。府裏就剩老仆一個嘍,您別看我老,清醒著呐!”
慕璟摸了摸鼻子,低聲道:“這屋子陰陽怪氣的,怕不是把人攆出去,倒是人家自己嚇跑了!”
長孫姒笑笑沒說話,繞過了那香爐往裏行了三五步,就是謝跡把三扇雕花門做成的三解脫門,邁進去左右有兩個一人來高的大金剛力士像,當中須彌壇上供著天王,不怒自威。
兩側供桌上還有收拾齊整的香爐和灰布僧裓,頭頂的華燈缺了香油,躲在幡幢後頭搖搖擺擺,《灌頂經》似乎還沒抄完,缺了半塊。
越往裏走越陰暗,慕璟不留神一腳絆在木石閼伽器上,長孫姒聽著動靜回過頭來,眯著眼睛看了半晌,本應供養華鬘和塗香的容器卻是空無一物,甚至還落了灰塵。
那老管家突然轉過身來提醒了一句莫要驚動佛祖,便繞過擺放的法器,極不悅地將它重新安置好,露出指頭上的玉扳指來。
慕璟撇撇嘴,在滕越警惕地注視下挨過來道:“哎,你有沒有覺得這老頭兒不想麵上看起來那樣,你說他彎腰耳背,會不會都是裝出來的?”
“如果你猜對了,”她好心好意地勸慰道:“你說的這些,指不定他全聽見了!”
慕璟愣了愣,“……這謝府這麼邪性,難不成這管家也是個古怪的?”
她聳聳肩,表示對他的問題愛莫能助。就見前頭那老管家撩開了彩線繡著蓮花的大歡門,露出鎏金的一座小佛像來,興致勃勃對眾人笑道:“這還是大娘子在世時,把嫁妝融了才給佛祖供奉的金身;阿郎他歡喜地不得了,打那時候就一直供在這處。”
滕越抬手要去碰那佛像前香幾上擺著的花瓶,卻被他攔下,在他手背上拍了一記,怒道:“驚到了佛祖便是要降罪的,這位郎君你還是不要靠近為好!”
長孫姒笑道冒犯了,扯過滕越走在人群最後,看那老管家給眾人指這是阿郎梵唱用的雲板、木魚和金剛鈴,那是為了起居所製的蒲團和竹蓖。她低聲問道:“你在那花瓶上瞧著什麼了?”
“血!”
她不明所以,抬眼看他,“新鮮的?”
“不,是好些年前的。”他瞟了一眼被歡門遮住的花瓶,“謝跡信佛,誠心至此,絕不會再佛像麵前擺個沾血的花瓶!”
長孫姒點頭,低聲道:“這屋子裏到處都是怪事,謝跡癡迷佛學,應當清楚所拜的是哪個門戶才是。可是你看,那些法器有的出自禪宗,有的出自密教;還有方才那閼伽,像是許久未用。”
還未待滕越說話,那老管家又道高聲道:“老仆能給諸位官爺瞧得也就隻有著些了,後頭是阿郎的藏經閣,多是他謄抄的佛經,沒什麼好看的,還望諸位官爺體諒我家阿郎故去之喪,移步到前院,老仆給諸位奉茶。”
屋子裏沉悶壓抑,還有一股古怪的香氣,實在不曉得謝跡如何能沉溺在其中,自得其樂。眾人前後往外走,魏綽問道:“謝通事是打小信佛嗎?”
“回您的話,”那老管事佝僂著身子回過頭來,笑容滿麵,“原先我家大娘子信佛,阿郎他耳濡目染也隨著阿娘信了佛學,也不算是打小,八九歲的年紀便捧著經卷參閱。”
魏綽點頭,“這屋子也是那時候便有的?”
“是!”
“聽聞謝先生對謝通事約束甚嚴,便隨他如此?”
那老管家愣了愣,複又道:“兒大不由爺,再如何也是親生骨肉,阿郎癡迷,隻能隨他去了。”
長孫姒打量他許久,望著他的背影道:“謝先生何時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