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六,雪霽初晴,新皇登基後的第一次大朝會,七星舍利寶幢在溫和的陽光裏初現人世。
沉木作柱,金鑲玉象為足,自八角托著紅翡銀絲祥雲,上有描金牡丹包角的須彌座;以包邊珊瑚為欄,供奉足踏祥雲的四大天王和飛天樂伎透雕;透雕頂部是栩栩如生的海水,護佑著九麵經幢的八名力士若隱若現。
金漆所書梵語經幢當中盛著自太廟中請回的佛舍利,寓意上天庇佑;經幢上層是三萬六千顆珍珠用金絲穿成的歡門,吊於九龍頭所墜的華蓋下,華蓋為佛門七寶所成,頂端鑲嵌七顆赤真珠。
寶幢周遭七座金塗塔的成眾星拱月之勢,熠熠生輝,那些道國寶失竊的流言蜚語不攻自破。
直到大朝會的第一日結束,慕璟仍然沒有緩過神來,以至於長孫姒準備啟程去清華山時,他一路跟過來喋喋不休,“哎,你還告訴我呢,到底是從哪裏把它找出來的?”
風吹得起勁兒,天邊烏雲聚散無常。她回過頭來道:“就在原位,沒人動過。”
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怎麼可能,原位上那一個不是假的麼?”
看她笑的神秘,恍然大悟,一拍手,聲音在穿堂裏回響,“難不成,那個模樣寬大的假寶幢是用來罩住真的?所以……”
如今雖然晚了一些,但好歹也算明白過來,她嗯了聲,“寶幢四尺來高,頗為沉重,挪動不易,所以那件假的造的那樣寬大,就是為了罩住真的。天府院門檻下有幾顆琉璃珠子,旁的都跌的粉碎,就這幾個獨善其身,做工精巧,想來便是那真寶幢上的。若是真的在挪走途中掉落,必然金鈴大響,守在門外的禁軍隔著一步能聽不見?如此多的疑點,隻能說明寶幢必然還在天府院。”
他問道:“罩上之後,如果有人掀開豈不是功虧一簣?”
她又笑道:“若是真身,太常寺裏的人絕不敢妄動;若是假的,他們更不會靠近,國寶被盜,有個風吹草動豈不是引火燒身?另一方麵,太常寺人來人往,一旦有人知道那是假的,讓大晉跌了麵子,太常寺上下都得下獄;所以即便知道內情,也得放在那裏撐個場麵,畢竟見過的人還是少數!”
慕璟麵上的表情向來豐富又從不掩飾,經曆了一番波瀾起伏這才道:“到底是誰,拿捏人的心思如此精準?”
不但拿捏人的心思精準,而且布起局來也點到為止,叫她恨得百抓撓心又無可奈何。她有些悵惘,搖了搖頭,“我哪裏能知道,看來是個人物!”
“那這事,就算過去了?”
她看著載她的馬車繞著穿堂走了一遭又停下,有些幽怨地道:“你是中書舍人,出了這樣的事情,就到了你為社稷死而後已的光榮時刻……”
她走了兩步,看著前方踽踽而來的宮裝美人,又道:“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我叫滕越去盯著許長午了,你有事可以去找他!”
慕璟自然不滿她話說了一半,又問她要去何處,山高路遠需攜帶他這樣玉樹臨風的侍衛,既可以充門麵又可以擋刀,何樂而不為?
誠然,他所有發自肺腑的諫言都被匆匆而來的溫柔娘子牽絆住了。
長孫姒挑開簾子望了望,一個進一個退,蘇慎彤孤零零地立在雪地中,好不可憐,後來再也看不見了。
她歎一聲,撂了簾子縮在馬車裏,方才不過試探,這二人果真是因為她而生爭執,真是好生無趣。
南錚在朱雀門前等著長孫姒,她從馬車裏露了一雙眼睛出來領略寒風刺骨,“看這天馬上又要下雪了,路上難行,今日怕是不能趕到清華山了吧?”
他點頭,勸慰道:“殿下莫急,出了城雖說多是荒野,但仍有人家。”
她索性連額頭也露了出來,笑意不減,“若是到了人家,我該怎麼稱呼你呢,夫君,阿兄,你喜歡哪一個?”
南錚:“……”
她見他不應聲,又自顧自盤算道:“要不還是夫君吧,雖然你生的國色天香,我生的傾國傾城,到底長相上還是有差別的,叫阿兄別人會起疑,你覺得如何?”
“殿下莫要玩笑!”
她索性扒在車窗上笑靨彎彎,眸子裏落了星辰,“我的思慮很正經,哪有玩笑,定是你心懷鬼胎。說,大晚上把我劫到荒郊僻嶺的城外意欲何為!”
越說越不像話,他抬手將她的腦袋按進窗戶裏,順帶著扣上了簾子下的金鈕。瞧她在簾子上鼓出一個拳頭的形狀,氣憤異常,他笑。
車夫將他們送到城外,便把韁繩遞給南錚回城去了。沒過大半個時辰,外頭簌簌地下起雪來。
長孫姒撩開簾子,風裹著大片的雪往車裏灌,她被堵得喘不上氣,好半天才眯著眼睛望了望周遭,一片烏黑;唯有南錚的馬鞍下掛著一盞巴掌大的赤紗燈籠,微弱的燭光才叫她安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