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裏天暗的早,一眨眼的功夫,夕陽就能沉到白塔下的磉墩柱後,太液池周圍的景致混進暮色裏,有種沉鬱低落的意味。
長孫姒覺得自己的臉麵大抵就十分應景,她歪著頭瞧了瞧一語不發的南錚,有些失落,“你這算拒絕了麼,是因為我生得不好,還是你不喜歡我?”
其實都不是,可他又無法直言相告。他僵在那裏,身子裏卻有股暖意在心頭跳撻,橫衝直撞,緩了好半晌才木訥地轉過身來。看她垂著頭,可憐巴巴地站著,想好的話到了嘴邊卻不曉得如何說,伸手替她籠上了兜帽,一圈白狐毛裹著失望的臉,自覺心狠。
“殿下,莫要玩笑。”
長孫姒隻覺平日裏作惡多端,終於有了報應。尋常總愛和他鬧,結果遇上正事人家不信了!她伸手戳了戳他的山文鎧,清了清嗓子解釋道:“我很認真地在問你,因為我喜歡你!而且,我覺得你也是喜歡我的,既然我們互相喜歡,為什麼不成親呢?”
水榭裏沒人敢來挑燈,餘下的天光也被他遮住,無光的地方總會隱藏很多事情,比如他現在抖成一團的手!他與其說是在勸服她,不如說是在勸慰自己,“仆不是一直陪著殿下,往後也會如此。”
她搖了搖頭,“你陪了我十五年,我都知道,可這和夫妻不一樣,我不是臨時起意。自從上次在永興坊外,你身受重傷我救不了,剜心一樣的難受。我能看清別人的想法,自己的也同樣,這樣的心思像蠱藥,起之成癮,揮之不散。如今朝中局勢瞬息萬變,我不知道明日如何,再不願和你將就如今這樣的關係,我想要我們長久地在一起!”
他長長地歎了一聲,要拒絕卻又忍不住摸了摸她垂著的腦袋,“現在不是時候!或許,再過些日子,你就不會再想嫁我了。”
她抬手放在他心口冰涼的鎧甲上,連心跳都是平靜的,心思隱藏的很好。有些失望,卻揚起臉來笑道:“沒關係,至少我們現在沒這麼生分了。那就等到你說的過些日子,如果我還是很想嫁給你,你不許拒絕!”
“好!”
這樣的結果雖然不完滿,但是也沒有很糟糕。她不知道心裏是什麼滋味,下台階時卻一晃神險些栽到地上去,宮人圍來的重重人牆後站著兩個人誰也沒得見。
待人簇擁著長孫姒走遠了,那矮著身子的內侍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顫巍巍地挑著燈籠道:“駙馬,要不要奴隨您往華鏡殿去?”
慕璟負手站在夜色裏看不清表情,聽了一出娘子纏綿悱惻的心事,這才琢磨出來長孫姒口中,那種剜心的滋味,好像真的痛不欲生。
他笑了笑,“不去,回吧!”
那內侍喏喏地應著,順著來時的路走遠了。
把心底的話倒幹淨,就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轉過天,長孫姒覺得自己舉動都大氣磅礴起來,再沒有那些束手束腳的掛礙,莫說跟在身邊的煙官趙克承,連來府上送玉佩的阿妧都覺出來她的不同尋常,決定邀她一同往五間莊打牙祭散心。
這些日子,阿妧同她成了摯友,熱情又執著地問到底何事值得這樣心不在焉,說出來一同解決。長孫姒耐不住她一個勁兒地纏磨,便把昨天的失敗經曆很婉轉地同她講述了一遍,看她半天合不上嘴,又自覺地幽怨去了。
阿妧把這個驚人的消息在心裏倒騰了許久,才夾了一箸菜到她麵前的盤子裏,“阿姐,這是他多少年來夢寐以求的事情,怎麼可能,會拒絕你?”
“嗯?”
阿妧自知說露了話,連連擺手,“不是那個意思,阿姐你生得好看,性子也好,南錚能娶到你肯定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他拒絕,大概是不好意思!”
“是嗎?”
“是,怎麼不是!”阿妧托著下巴,斬釘截鐵地道:“他多喜歡你啊,誰都能看出來,就是滕越那個愣頭青都同我提過,你得等他緩上兩天。”
長孫姒將她望了望,不明白她臉上一副看熱鬧的表情從哪裏來,“你不是他未婚妻麼?”
“啊,那個啊!”阿妧有些尷尬,捂著臉道:“我以前是喜歡他,所以逢人便說,就是鬧著玩的,阿姐你別放心上。你同南錚該如何如何,他昨天不應,過兩天他準後悔。”
南錚會後悔,這種事情通常百年難遇,她是不抱什麼指望了,笑道:“再說再說!”
阿妧見她笑開,這才湊近她跟她說一樁怪事,“阿姐,那邊靠窗的有個胡人,打咱們進來就歪在憑幾上,不見動筷子也不飲酒,我瞧他許久了,可真奇怪!”
長孫姒聞言,就順著她的視線打量。臨窗的矮幾後當真歪著一個胡人,青衣窄袖條紋褲,連鬢的胡須,怎麼瞧怎麼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