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道二年正月十六,陽光明媚,雖然沒有鳥語花香但好在有未化的積雪,襯著陽光顯出一派生意盎然來。怎麼看,都是個諸事皆宜的好日子,誠然,這隻是長孫姒的一廂情願。
京城外監國公主鑾駕一路往南,儀仗裏的禮樂還能隱隱地聽見,東邊官道上的嬤嬤齊氏便開始嘮叨起來,天寒地凍的騎著馬亂晃悠,沒有一點娘子的美姿儀,凍著可怎麼好;過了半晌又問長孫姒餓是不餓,渴不渴。
跟在後頭的王進維和趙克承彼此幽怨地看了一眼,悶著頭裝聽不見;長孫姒苦著一張臉可憐兮兮地望著南錚,他聳了聳肩表示無能為力。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她哀哀地歎了一聲,乖順地安撫了齊氏的情緒,這才得空把兜囊裏南郭深的官曆取了出來,同南錚並轡而行。
“南郭深,恒安十三年一月十七生於隴右寧州,應和六年世宗巡幸關隴時,由李家家主舉薦隨世宗回京,進中書省任主事,時年二十。”
她抬起頭來琢磨,“按這麼說的話,應和十八年,他三十二歲做了工部侍郎,幾乎前所未有的事情。要說阿爺看中魏綽,著實是他這人脾氣耿直,看在魏老先生風骨的份上才幾番提他,做了京兆尹又賜了金魚袋。可南郭深呢,十二年讓他在中書省碌碌無為,若說沒有一點私怨也是不可能的。可因為修渠,突然而至的恩寵?後來發生那樣的事,不知情的還以為是我阿爺指使人陷害他!”
南錚撇開眼睛,“以帝王的身份,但凡有私怨在臣下看來,都是陷害最好的起因。”
這種想法她不是沒有掂量過,雖然阿爺對南郭深恨之入骨,入京後也百般刁難,但是為什麼醞釀了十二年才動手?
她阿爺作為一個不怎麼仁德的聖人,私下裏能有一百種方式秘密解決掉眼中釘,再衝昏頭腦也不會選擇如此盛大的方式。私怨一旦上升到政務,再小也會變成國事,豈不是徒增麻煩?更別提縱容近臣陷害了,就算有人背黑鍋,傳揚開也是顏麵掃地,試問哪個帝王敢不想要悠悠眾口傳出的是對他的褒獎,怎麼會別出心裁自尋煩惱?
所以,思來想去隻能有一個解釋,盡管沒有除掉南郭深的舉動,但世宗對他的怨憤幾乎無人不知,旁人也不過當做茶餘飯後的一樁熱鬧,說說也就罷了;但總有那麼一些人不懷好意,就抓住了這一點,把世宗深埋心底的情緒借修渠的機會無限拓寬,終於等到觸及動搖社稷的底線時,這種個人情仇就成功升任為朝堂恩怨,人人得而誅之。
當南郭深背負著強加在身上的罪名死了之後,這亂臣賊子的罪名得以永世不除。就算有人想要給他翻案,至少在大晉國本尚在的日子裏,一個子民去為一個叛逆鳴不平,又沒有能力自保的同時,這種行為無異於同罪;當有能力去做這麼一樁事,必然是位高權重,通常這樣的人顧慮重重,不會貿然行事,到最後隻會不了了之。
何況,現實的情況比想象中更過分些,位高權重的人非但不幫忙,還是當年之事的親曆者。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始作俑者,但是至少落井下石,挖坑填土是少不了的。所以這案子兜兜轉轉叫她碰上了,著實印證了那一句話,父債子償,都是命,跑都跑不掉!
她連番感慨唏噓,說了一通肺腑之言,南錚遙遙地望了一眼人跡罕至的前路,轉過身來溫和地安撫她,“雖然難些,你不是一個人,我會一直陪著你。”
長孫姒眨巴了幾下眼睛,想了想轉而甚是羞澀地捂住了臉,“哎呀,你真是太討厭了,這麼直接,我還沒有準備好!”
南錚:“……”
大庭廣眾,朗朗乾坤,王進維無比惆悵地看了一眼趙克承,你什麼都沒聽到吧?他回了一個感同身受的眼神,那意思大概也是沒有!
長孫姒這麼開玩笑,倒是把前頭言語裏的陰霾驅趕的煙消雲散了,腳程也輕鬆了許多。談不上快馬加鞭,所以路過上回深夜落腳的村屋時,她還特意看了一眼。
茫茫的荒草地裏也不過這麼一戶,那對老夫妻不知道是否又進城去了,屋門緊緊地鎖著,屋頂上的茅草被厚厚的雪壓的不堪重負,陽光一照,融化的雪水還不得把屋子裏的床鋪給浸透了?
她想到那個場景就有些惋惜,隻因急著趕路隻得匆匆地去了,臨近日暮時趕到了渭川口。這個鎮子在京城西南百裏處,範圍不大,約摸百十來戶,過了那條有名的陰陽河再繞過一個村落便能瞧見惠通渠一段。
若是通過惠通渠北上入京,自渭川上岸便有離著京城最近的平坦官道,快的話,不出半日便能見到城門。所以,鎮子雖小,但往來的人也算是熙熙攘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