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者看著年歲不大,剛過花甲,除了聲音難聽之外麵相倒是和善,不似傳說裏能通神鬼的陰晦模樣。黑黝黝的臉麵,眼睛明亮,灰藍袍子,墜著枚尖角璋玉,打量了眾人這才道:“敲老頭兒的門,有事?”
趙克承被他一嚇,一時間忘了回話,準備好的話全給忘了,直到他開口又問了一遍這才道:“啊,去了渡口,沒人擺渡,聽說老賀在這兒便來問問,您就是?”
那老者冷笑一聲,有些不屑,“年輕人,盡會扯謊,不實在,不見!”
他抬手要關門,趙克承有些急了,“我們當真是要渡河,到對麵去,急事!”
他的動作倒是停下了,用刮人神智的聲音道:“急事?有多急,生還是死,不要誆人!”
這老頭兒真是油鹽不進,急驚風碰上慢閬中,這話可怎麼才能說得?長孫姒笑道:“老丈這話說的也不在理,既然生死已定,那更算不得急事!”
那老者這才抬起頭來,慢條斯理地看著她,倏而又笑了,“老頭兒姓賀,是那渡口的撐船的,你們叫我老賀就行。既然娘子把萬事看的開,那麼生死不論也無妨,稍後!”
他把門闔上,裏頭外頭又沒了動靜,死靜的一條巷子,寒風瑟瑟。趙克承啞然,琢磨了他這一番話,出了巷子口才道:“生死不論?這意思,就是咱們也得在那河上消失?”
長孫姒想了想方才老賀打量她的眼神,驚喜什麼,終於又逮住一個送死的?她悵然地望了望天,“約摸是這個意思吧,怎麼,你不期待麼?”
趙克承:“……”
期待什麼,從容赴死,說是一回事,真的麵對了,誰還能真的從容不成?
王進維也勸她,“他既然這麼說了,就不大會砸了他的招牌,這事我瞧著有九成。不如您回客棧,待咱們有了消息再派人通知您?”
她搖頭,說還是那句話,“若你們真的失蹤了,我去哪找你們?還不如親身經曆一番,瞧瞧這裏頭有什麼問題。”
兩個人見勸不住,便把目光投向了南錚,他悠然地負手而立,沒有勸阻的意思。一時間靜默,就聽身後有人說話,“幾位客人,這就走嗎?”
誰也不知道這老賀什麼時候來的,悄無聲息,趙克承默默地哆嗦了一下,極為艱難地點了點頭。
見眾人應下,他這才快走了幾步,指了個方向優哉遊哉地在頭前引路,不快也不慢,保持著三五步的距離。王進維看了幾眼,同趙克承嘀咕,“唉,你看,他有影子!”
遇上一個比自己還緊張的人,趙克承瞬間覺得自己腰板硬實起來,“什麼物件能沒影子?他可是個活人,什麼陽使陰使,您還真信?”
王進維說這可不好說,“聽說,這樣的人身上沒有人氣,多半是沒有影子的。”
趙克承笑,“店麵那招,酒肆門口那壇,還是死物呢,就算沒人氣,可不也有影子?”
這番話到王進維耳朵裏卻成了另外一個意思,“你是說,他掩飾的很好?”
趙克承,“……”
越說越不像話,長孫姒任他兩個你來我往地擠兌,對南錚道:“這老頭兒別看年歲不小,手腳倒是利索!”
他點頭,“功夫不低,你之前猜測他的身份,多半是對的。”
“可他如今坦坦蕩蕩在我們視線裏,也沒什麼動靜,難不成他那船有什麼怪異?”
南錚道:“離了岸,我們都在船上,水是活的,很難掌控,也最容易動手。”他垂下眼睛囑咐她,“上了船,你離他遠些。”
她點頭應下,路上再無話。到了渡口,一眾人站在木棧盡頭,看著老賀解拴在樁子上的粗麻繩,一圈扣在一圈上,不多不少正好五圈。他跳上船,用木篙抵住了岸擺正了方向,才放下搭板招呼他們上船。
這船也不大,剛好能坐下七八個人,竹篾和竹箬編的船棚,刷了熟桐油,看年成也不短了,有好幾處也已經脫了線。
長孫姒坐在船棚邊,迎麵有風刮過,那些沒有章法的竹篾便嗚嗚地低響,散了些落在竹篾縫隙裏的塵土下來。她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莫名地熟悉,順手摸了上去。
那站在船頭的老賀回過頭來製止,“竹子鋒利,這位小娘子金貴,可莫要為了低賤之物費神,有個萬一,得不償失。”
待她抬頭看時,老賀又轉過身奮力地撐船去了,左一下右一下,船下的水流嘩啦啦的響。她在想他方才的話,是說這些久遠的竹子,還是在說陳年的舊事,似乎都能講的通。
她一時間想不明白,冬日裏河上的風大,嗆得人說不出話來,她試了幾回也值得悻悻作罷。
風把船艙的遮布撩了起來,隱約能看到裏頭的擺件,矮幾一張配著張坐墊,臨門有個三層的木櫃,櫃子上因為常年潮濕甚多黴點,頂層擺著一副碗筷,二層留了兩副備用的,筷枕排了三個,底層還有三個碟子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