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坐館(1 / 3)

胖丫頭在他腰眼一戳:“你說啊,怎麼不說話啦?你為什麼夜闖閨房。”

畢公子連忙朝老漢一揖:“晚生得罪了。晚生無禮,還請見諒。”

青鳳捂嘴直笑,又為他求饒似地對老漢眨眨眼睛。

老漢:“既然公子是這裏的主人,自然無罪可言,這事也就算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犬子,名叫孝兒。這是老漢的侄女,叫青鳳。”

三人互相施禮,畢公子的眼睛直盯著青鳳。

老漢:“我們初次見麵,不能不幹一杯。”

胖丫頭立時奉上銀壺玉杯。

老漢:“我胡某全家借貴府石隱園棲身已有多年,今日幸得少主人深夜造訪,容老漢敬你三杯。”

畢公子也不客氣,一飲而盡。三杯下肚,畢公子似不勝酒力,也許是七分裝醉,目光不斷地乜向青鳳,並趁人不注意的時候踩了青鳳一腳。青鳳並沒有生氣。

老漢說:“畢公子醉了,快扶他去客房休息。”

少年孝兒和青鳳便扶著華公子去了另一間臥室。

畢公子伏桌睡了一會。忽然,窗戶被推開,一個披頭散發的老鬼立在窗外,滿臉漆黑,目光如炬。畢公子醒來,嘿嘿一笑,挖了案頭的胭脂口紅塗在臉上,也是目光炯炯。一個窗裏,一個窗外,四目相對。

漸漸地,老鬼垂下目光,一跺腳,憤然撤步離去。

對麵的閨房裏,胖丫頭學著畢公子覷人的眼神。

青鳳捂嘴暗笑,打了胖丫頭一下。胖丫頭又學著畢公子的樣子踩了青鳳一腳,青鳳更是笑得東倒西歪。

忽然門外有細碎的腳步聲,兩人忍住笑聲。這時門被輕輕推開,門縫裏伸進畢公子的腦袋。青鳳一驚,便欲關門。

畢公子在門外直挺挺跪了下來:“青鳳小姐,請恕在下唐突,在下乍一見到姑娘,便是神魂顛倒。在下並無惡意,隻想親近一下姑娘,哪怕隻有拉一拉手的歡愉,也足慰平生。”

青鳳:“多謝公子癡情,隻是叔父閨訓謹嚴,小女子不敢有半點差池。”

畢公子苦苦哀求:“小姐放心,在下不敢有肌膚之親,隻求你別關上門,就讓在下跪在門口多看小姐一會也行。”

青鳳失笑:“真是冤家。”她出門拉起畢公子,牽著他的手讓他進屋坐下。

畢公子坐著不敢稍動,青鳳在他額頭親了一下。畢公子不敢相信,愣了一下,立即歡喜得跳起來,將青鳳摟進懷裏,又抱著她坐在自己膝上。

青鳳忽然神情憂鬱起來:“這怕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了。”

“為什麼?”

“我叔叔剛才化裝成惡鬼想將你嚇走。結果你不為所動。我叔叔沒有辦法,決定明天搬家,永遠地離開這裏。”

“就不能不走?”

青鳳搖頭。畢公子欲想再說什麼,老漢闖了進來。青鳳又羞又怕,無地自容。

老漢破口大罵:“你這個賤丫頭,不要臉的東西,簡直是敗壞我胡家門風。”

青鳳低聲辯解:“叔,侄女喜歡他。”

老漢劈臉就是一個巴掌:“你這個丟人敗姓的東西,喜歡什麼人也能隨口說出,真是不知廉恥。”

青鳳低聲哭泣。畢公子在一旁聽得心如刀絞,終於忍不住抗聲說道:“要打要罵都衝著我來,這事由我引起,要錯也錯在畢某,請你千萬不要與青鳳姑娘為難。”

老漢氣忿:“我教訓侄女與你何幹?”

畢公子:“這事責任在我,胡大叔如果能寬恕青鳳姑娘,晚生願承受一切刀斧之刑。”

老漢轉身就走,青鳳和胖丫頭也原地消失。畢公子悵立有頃,淚水潸然而下……

蒲鬆齡一路尋到片石亭,見畢公子沉睡未醒,眼角有淚光盈盈。便悄悄從他手中取下書稿。畢公子突然驚醒:“青鳳,我的青鳳。”蒲鬆齡微笑地用稿卷擊打著手掌。

畢公子羞澀地低下腦袋:“原來是先生,學生偷了先生的書稿,還請原諒。”

蒲鬆齡:“好學就是好學生,何錯之有?”

畢公子身子一躬:“謝謝先生。”掉頭就走。……

綽然堂中,七八個大小不一的孩子在搖頭晃腦地拉長了聲音念書:“波渺渺,柳依依……”

蒲鬆齡戒尺一指:“念好了,別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

孩子們便認真起來:“波渺渺,柳依依,孤林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蒲鬆齡自去一邊苦笑道:

三尺五尺之童,

一楹二楹之屋。

到小人國中,

自為尊長。

在蜜蜂窩裏,

由我稱王。

苦笑間,王士禎前來辭行:“蒲先生,我們就這麼約定了。你既然仕途之想不息,士禎當竭力舉薦,你的《聊齋》稿本……怎麼樣?可不能食言。”

“謝王大人錯愛。”

“一言為定,士禎告辭。”王士禎一拱手,出門上轎而去。

過了幾日,時逢清明。畢公子和一群孩子在畢老太爺帶領下前往野外上墳。突然,畢公子看到遠處有一隻狗追著兩隻狐狸過來,便停下腳步。但見兩隻小狐狸被狗追趕,其中一隻朝荒野逃去。另一隻朝畢公子奔來,急急惶惶地在畢公子身邊依戀不去,帖耳縮頭,嗚嗚哀鳴,像乞求他的援救。

畢公子抱起這隻小狐,用衣襟兜著折身返回。畢公子將小野狐帶回書房,關上門。他輕輕地撫摸著狐狸,慢慢眯縫起眼睛——

忽然狐狸竟成了青鳳坐在他的膝上,忙稱謝救命之恩。畢公子問她原因。

青鳳說:“我和婢女胖丫頭在郊外踏青,沒想到碰到一隻惡犬。我們做狐狸的,最怕獵人和狗,如果不是公子相救,小女恐怕已經葬身犬腹,請公子不要以小女為異類而嫌棄。”

畢公子:“自姑娘搬家離去之後,小生日夜思念,今日相逢,小生歡喜還來不及,又怎麼會以異類見棄?”

青鳳摟住他脖子:“真是天意,如果不是這場災難,我們又怎麼能夠重逢。特別值得慶幸的是,胖丫頭逃回家之後,一定會將我遇難的情況告訴叔叔,他就會以為我已經葬身犬腹,我便可與你訂定終身之好了。”

畢公子連忙將她放倒在床上。

青鳳說:“就這樣倉促、草率,畢公子就不怕寒酸?”

“這事可不宜張揚啊。”

“那我招幾個異姓姐妹來喝幾杯,大家熱鬧一下。都是狐狸道上的人,她們不會去到處嚷嚷的。”

畢公子點頭稱好,青鳳就輕輕拍了幾掌。於是一個二十歲左右,一個十七八,一個十三四的三個美貌妖媚的女子聯袂進來。

青鳳:“這是我大姐,這是二姐,這是四妹。”畢公子也—一施禮,並特別多看了一眼四妹,因四妹懷裏抱一隻黑貓,人也長得透骨的嫵媚。

大姐:“三妹真是好福氣,看這新郎多麼英俊。”

二姐:“三妹以前說我該嫁一個小人國裏的矮子,我讓三妹以後嫁一個大胡子戳你的嘴,今天倒好,嫁了一個這麼英俊的書生。”

四妹抿嘴直笑。

畢公子忙說:“我這就給各位姐妹準備酒菜。”

片刻間書房內便擺下一桌熱騰騰的酒菜,眾姐妹與畢公子盡情歡宴。

四妹擠在大姐身旁。大姐笑說:“四妹還小嗎,那就坐在我膝上。”她把四妹抱在自己腿上,忙說:“太重太重,還是讓二姐去抱。”

二姐接過來:“這麼沉的丫頭,還不把人的膝蓋壓壞,還是到三姐夫腿上去吧。”於是就將她抱到畢公子懷裏。

畢公子隻覺得又香又軟,十分受用。

這時大姐提議:“這樣喝酒沒有興致,應該做一個遊戲。”

這時四妹懷裏的貓叫了一聲。於是二姐說:“我們傳杯喝酒,酒杯到了誰的麵前,貓一叫,誰就罰酒。”

行酒開始後,不知為什麼,酒杯每到畢公子麵前的時候,貓都要叫一聲。過了好久,人們才發現酒杯到了畢公子麵前的時候,四妹便掐一下貓。大家於是又發出一陣笑嚷。

好在華公子酒量大,倒也不醉。

這時大姐提議:“咱們換一隻杯子。”說著就取出一隻蓮花杯。

青鳳劈手將杯子奪下:“我看畢郎也差不多了,大姐就放過畢郎吧。”

大姐取笑:“剛成一家人,就這麼護著情郎了。”

畢公子:“這麼一點大蓮花杯,無妨。”

青鳳便將蓮花杯歪倒,酒倒在一隻大缽裏倒了很長時間,缽子滿了,酒還沒有倒完。畢公子感激地望了青鳳一眼。

這時二姐說:“大姐的蓮花茶杯太大,就用這個。”說著就取出一隻粉盒。

青鳳又劈手奪過小粉盒:“二姐就這樣捉弄人。”粉盒在她手裏變成了一隻三寸繡鞋。

二姐:“你看看,為了情郎,姐妹們都敢—一戳穿。”

畢公子吐吐舌頭,四妹隻嚷腳冷。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這時門外有腳步聲匆匆而來。青鳳臉色一變,向眾姐妹使一個眼色。眾姐妹倏然消失。

門被猛然推開,一個少年闖了進來,在畢公子麵前噗通跪下:“畢公子救命,請畢公子救救家父。”

畢公子倚醉漫道:“原是孝公子,你們一家不是嫌棄畢某已經搬走?怎麼現在又來這裏?”

孝兒:“家父遭到飛來橫禍,還請畢公子搭救。”

“在下怕是無能為力。”

孝兒伏地不起:“這事畢公子如果不出手,家父則必無生還希望,這事非得公子出手相救不可。”

“是嗎?那就說來聽聽,到底怎麼回事?”

孝兒:“濟南朱公子朱湘帶人馬出來狩獵,家父不慎被朱公子擒住。朱公子明日要來貴莊拜會畢公子。畢公子如果能將朱公子獵獲的一隻狐狸放掉,你就是我胡家天大的恩人。”

“我何必出手?那次你爹責罵青鳳姑娘羞辱在下的事,在下並沒有忘記。這事除非青鳳親自前來求我。”

孝兒伏地碰頭大哭:“畢公子有所不知,家妹前幾日已經遭難,現已不在世上。”

畢公子拂袖不理:“既然這樣,畢某就更不能出手了。”

孝兒慢慢爬起,掩麵痛哭而去。

這時青鳳突然出現在麵前,也是淚流滿麵:“畢郎,你就真的這麼狠心?”

畢公子:“君子豈能真的見死不救,我隻是為了吐一口心頭惡氣而已。”

他說著便替青鳳拭掉眼淚,青鳳趁勢倚進他懷裏。

第二天,濟南朱湘公子前來拜莊。他坐騎的前胸係著鏤金的飾帶,自己挎著虎皮弓囊。隨從的仆人更是聲勢煊赫,而且叉杆上懸掛著許多獵物。其中有一隻黑狐狸分外醒目,身上血跡斑駁。

畢公子出莊迎接:“多日不見,朱公子風采依然。”

朱湘:“畢公子別來無恙。朱某此次來梓橦山狩獵,聽說蒲鬆齡先生在貴莊坐了西席,順道前來拜訪。”

畢公子:“你認識蒲先生嗎?”

朱湘:“有幸在濟南見過一麵,可惜未能深交。”

畢公子:“朱公子就憑這樣也想見到蒲先生?”

朱湘詫異:“怎麼?”

畢公子指著狐狸:“蒲先生能不忌諱。”

朱湘一拍腦袋:“對,你看我,真是糊塗。”說罷,撥轉馬頭就走。

畢公子追上去:“等等,朱兄,我想討你一件獵物,就那隻黑狐。”

朱湘:“那行。”

畢公子接過黑狐與朱湘拱手作別。

回到石隱園。青鳳給黑狐拭去血跡,上了藥粉。黑狐翻一個身又變成了老漢。

胡老漢見到青鳳,大為吃驚:“是青鳳,你還活著?那天胖丫頭說你遭了難,叔叔我哭了三天。”

青鳳:“侄女這條命是畢公子給的。如果沒有畢公子,侄女和叔父都要命喪黃泉了。青鳳在畢公子這裏活得很好。”

胡老漢:“說來也真是慚愧。叔叔當初……叔叔走了,趁現在畢公子還沒有回來。免得碰上,彼此尷尬。”

青鳳:“那我們的事?”

胡老漢:“我看你們已經是生米煮成熟飯了,再說畢公子也是叔叔的恩人。”

青鳳抿嘴暗笑,胡老漢匆匆而出。

畢公子從帳帷後轉出,二人相擁大樂,十分幸福。

過了一會,青鳳推開畢公子:“公子真的不嫌青鳳異類,公子真的會愛我?”

畢公子還未答話。突然門被推開,四妹神色慌張地進來。

畢公子:“唷,四妹來了,四妹的那隻黑貓沒有帶來?”

四妹似乎無心說笑,眼睛著急地望著青鳳,似乎礙著畢公子在旁,有什麼難言之隱。

畢公子:“四妹天真無邪,活潑可愛,今天怎麼羞羞澀澀,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有事不妨直說。”

四妹閃爍其辭。青鳳會意,便說:“畢公子,我想吃桃,你能不能找幾隻桃來吃吃?”

畢公子說:“那行,你們等著。”轉身出門。

四妹趕緊對青鳳說:“三姐,山神廟的山神看上你我了。山神傳出信來,限定今日要三姐和小妹去山神廟給他當什麼花鳥使者。”

“能不能不去?”

“不行。信使說了,如果違抗,梓橦山的所有狐狸都會遭到滅門之禍。”

青鳳十分著急:“你就沒有說三姐已經許給人家,隻怕婆家不肯答應?”

“小妹說啦。那信使凶神惡煞,說什麼都不答應。”

“那可怎麼辦呢?”

“趕緊走啊,山神可是萬萬得罪不起的。”

青鳳:“不行,就是要走,也得要告訴畢郎一聲,免得他回來見不到人著急。”

“他不讓你走怎麼辦呢,還是趁他現在不在這裏,咱們趕緊走。”四妹拉起青鳳就走,“山神限定今日要去山神廟,不能再猶豫了,千萬不能再猶豫了……”

二人剛到門口,畢公子在門口出現。

青鳳非常慌張:“那,那桃子摘來了?”

畢公子笑道:“也怪我一時糊塗,這季節哪有桃子?”

青鳳:“這都怪我糊塗。我隻是隨口說說的,你倒當了真了。”

畢公子:“其實,我還真想吃桃子了。”

“你真想吃桃子?”

“是啊,被你一說,口水都引出來了。”

青鳳想了一下說:“畢郎,我剛才問你,你還沒有回答,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是不是無論我在不在你身邊,或出了什麼事情你都愛我?”

畢公子:“那還用問嘛?青鳳姑娘說這番話什麼意思?”

青鳳想了一下,忽然展顏一笑:“畢郎既然想吃桃子,連口水都出來了,那就待青鳳給你取來。”

四妹一旁埋怨:“這個季節,連積雪都還沒有融化,三姐到哪去弄來桃子?”

青鳳遲疑了一下:“時下雖然人間還沒有桃子,天上總會有吧。王母娘娘的桃園裏肯定一年四季都有桃子。”

四妹:“可那是在天上啊。”

青鳳:“我既然已經答應畢郎了,我當想辦法試試。”

她取出一大團繩子,約有數十丈長,理出繩頭,用力向天上拋去,那繩子就筆直地懸在空中,像被什麼掛住。她不停地向上拋繩,繩子越拋越高,一直沒入雲端。青鳳攥著繩子盤旋而上,像蜘蛛緣絲而上,漸漸爬入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