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秋天臨近的時候,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想起一些事情,不覺心動。秋風涼颼颼,心也不知不覺就會覺得涼,很多平時顧不上抒發的感慨就一股腦兒湧上心頭。歲月刻畫的許多滄桑並不是沒有蹤跡可循,心裏麵總有一道一道的痕跡,或者痛,或者暖。
忙忙碌碌地工作和學習,奔波於自己的生計,常常忘記了很多東西,甚至連自己的生日也想不起來。到了那一天,忽然收到朋友發來的祝福短信,才恍然察覺,原來自己又大了一歲。每年生日都是隨隨便便度過,但一定要吃一碗麵條。可是從很多年前開始,過生日再也吃不到祖母做的長麵,於是自己動手做了一碗麵,遠遠不及祖母的手藝,但吃得很香。心裏明白,吃麵對我來說,更多地是在咀嚼一份溫情,一種懷念。
十年前離開家到了北京,求學和工作的路並不平坦,也在這些年裏經曆了很多事情,知道了悲歡離合的味道,明白了日子的艱辛。很多事情甚至不願想起和說起,想起來便是痛。祖母是在我離開家的日子裏去世的。雖然過去多年,但是心裏一直不能原諒自己——那個假期為了打工積攢學費,沒有回家,竟與祖母永別。
很小的時候,家在半農半牧的高原。祖母是一個健康而爽朗的人,很早就過上了寡居生活。在最艱辛的日子裏,她養育了九個兒女,而且每個人都很健康,單單就這一點,祖母便不是一個平凡的人。我出生之前的那些歲月,並沒有親身體驗,依靠我現有的知識,我能夠想象那時的苦難。即便到了我出生之後,家裏的生活也很艱苦,沒有足夠的食物,祖母把雜麵和細麵摻在一起,擀成很薄的長長的麵條,做滿滿一大鍋都不夠一家人吃。雖然麵很少,也很簡單,僅僅是白水麵條,漂著一點綠色的菜葉兒,放了一些土豆塊,但是一家人吃得很香。白麵少見,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幾回,但在我生日的時候,祖母總是要特意擀一點白麵麵條給我吃。在我幼小的心靈裏,生日是一個絕對美好的日子,於是常常期盼,甚至很希望一年裏頭每個人的生日都被我頂替度過。遺憾的是除了我之外,每個人的生日都不曉得是哪一天。辛勤度日,沒有人記得自己的生日,也不會在意別人的生日。在度過一個生日、吃了祖母擀的長麵之後,我就掰著手指頭數日子,計算著下一個生日的到來。在我還沒有進入學校的時候,我就可以很流利地從1數到365,大人們誇我是神童,我並不在乎這樣的誇獎,我關心的僅僅是我的生日什麼時候到來。
盼望著,盼望著,生日就來了。在那之前的幾天裏,我總是會纏著祖母,讓她提前準備擀麵條的白麵。遇上艱難的年景,家裏一點白麵也沒有,祖母便出門串東走西,一定能借一些白麵回來。祖母在村裏有著極好的人緣兒,走在路上,見到的人都親熱地叫張媽媽,祖母一一答應著,依舊邁開穩健的步子,走在鄉間的小路上,身後是一串腳步,還有一團團塵土漾起的花朵。誰都知道祖母有一手擀麵條的好手藝,等祖母借到白麵,就總有一些婦女跟在她的後麵來到家裏,看她擀麵條,學一學茶飯手藝。
祖母在碩大的案板前麵泰然站立,一盆麵粉全部倒在案板上,用手在麵粉堆裏劃出一個坑,澆上水,和成團,用力地揉。麵團不能軟,軟了擀出來的麵條不筋道。祖母身形高大,身板筆直,70歲的時候仍然能夠站在案板前麵氣勢磅礴地擀麵條。麵團揉好了,用擀麵杖壓平,慢慢擀開,一直擀成一張薄薄的麵皮,非常寬闊,能鋪滿兩三平米的案板。祖母擀麵條總是一氣嗬成,中間不做任何休息。擀好麵,灑一些幹麵粉在上麵,晾在案板上,便去拾掇菜蔬。那個時候我就跟在祖母身邊,她走到哪裏我跟到哪裏。祖母很爽朗,但是並不溺愛我,有時候會輕輕在我腦門兒上拍一巴掌,笑嗬嗬地說:“兒子,再等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