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銀梅

他們也把我算做個成功人士了。其實我算什麼呀,充其量算個北漂,又從北漂變成了海漂罷了。我們枸杞灣的王守衛、王常青、章子遠、江玲玲,還有張保安,他們才是真正的成功人士呢!說起我們枸杞灣,那真是個有故事的地方,這倒不是我自誇,你想想看,一個每到夏季就布滿“紅珍珠”的地方……翻翻《詩經》就知道了,比如詩經小雅有這麼一段:“南山有杞,北山有李。樂隻君子,民之父母。樂隻君子,德音不已。南山有枸,北山有萸。樂隻君子,遐不黃者……”

總之吧,這首古詩是當年我們枸杞灣的大人孩子們都耳熟能詳又隨口而出的一首。為什麼一個偏僻的小村莊裏識字不識字的人都知道古代詩經這麼有文化的事呢?對了呀,就是因為枸杞子嘛!詩經裏說的這個南山,就是今天我們的枸杞灣。看我們的家鄉了不起吧?好好,古代的事就不說了,說現在吧,你說讓我從我說起呀?我不是謙虛,我真沒什麼好說的,而且,不怕你見笑,我的事說出來挺沒麵子的,我打心眼裏不想說……

聽我媽和我姐說,我出生的那天突然下起大雪來,那可是六月份呀,你知道六月下大雪的典故吧?對了,驚天動地的大冤情才六月下大雪呢!不過我沒那麼玄,我可不是再生的竇娥呀。嗬嗬,但是也夠嚇人的了。我爹嫌我是喪門星,說滿園的紅枸杞眼看著就要收成了,卻下起了夾著雪冷子的大雪花,把枸杞子都打壞到地裏了,再說我家那時加上我就七個女兒了,你想,那個年代的小鄉村裏,一家裏生七個女兒沒一個男孩兒那是什麼概念?我爹外號叫老驢頭,就是因為他倔,再加上七個女兒沒兒子叫他抬不起頭來,所以在家裏他脾氣也大,我媽生我的時候,他就在枸杞園子侍弄他的枸杞呢。後來大雪來了,雪冷子把枸杞全打掉了,又傳來生了個女兒的壞消息,我爹就瘋了,把一切都怪在我的頭上,說六月災雪是因為來了個喪門星。他就把我從我媽懷裏搶出來往黃河邊上走去,我姐就在後麵哭著追,幸好老支書聞訊趕來了,製止了他。不然的話他早就把我扔到黃河喂了魚了。嗬嗬,我的出生也夠傳奇的吧?

後來到了我們該入學的年齡了,從北京來了一對右派夫妻到村裏,村上就有了學校,男右派成了校長,女右派是班主任。兩個人教我們所有的文化課,他們的女兒叫玲玲,也在我們班裏學習,就是現在的江玲玲。她和我們差不多大,當時就那個條件,全村的學生加起來三十多個,年齡也大大小小的,就都集中在一個班裏。現在的枸杞大王王守衛啦,縣長王常青啦,革新家章子遠啦等,這些如今赫赫有名的人當時都在那個班裏。哪裏呀,我趙杞紅可就差遠了,我比他們比不上,真的,不是我謙虛。

大家又是鄉親又是夥伴又是同學的,自然是親上加親嘛!你說我對王常青的感情啊?那你肯定是聽我家鄉的人說得多了,那沒錯,我對王常青的感情在我們那兒都出了名了。這麼多年了,我結了一次婚也罷,離了婚負氣出走也罷,多年來一直單身也罷,的確都是為了王常青。他是我的初戀,不過我可不是因為他是縣長要攀高枝,那時候可沒人知道他後來能當上縣太爺。唉,人這東西也是怪,你說我都三十多歲了,走南闖北的啥沒經過?啥看不開?就這件事情看不開。不知多少人勸我,我老媽和大姐都說我,說王常青再好那也是天上的雲彩、水中的月,人尖尖子嘛,你愛別人也愛呢,算啦!女人就這一輩子,守住個普通的家都是大福氣了,再想得高了都是給自己惹苦頭呢。你說這道理我還不明白?唉,就是放不下這個心病!

那時候我們都還小嘛,我和常青從小就合得來,他屬於文靜型的,小的時候軟弱,大些的男孩欺負他呢。到了十七八的時候,青春期嘛,我倆就很自然地成了男女朋友了。你說大家都是喝枸杞灣的水長大的,常青他就是與眾不同,人幹淨、文雅、好學……哎呀,反正就看他哪都好,就打心眼裏喜歡得不行,後來他果然是枸杞灣第一個考上大學的。怎麼說呢,如果非把我也算上從枸杞灣走出來的一個成功者,那也是被他王常青逼出來的,不像王守衛他們,完全是自發的,拿紅枸杞打天下的成功者。我不是謙虛,常青上了大學後真的就變了,不是變壞了,是變得更好了,好得我根本配不上人家了!他畢業後分到縣政府上班的第二年,突然就和他大學同學吳小華結婚了……那你說我咋辦?說實在的,到現在我都過不來這個勁兒……當然我也知道,他讀大學的四年裏我們聯係少多了,從他那邊也好像淡了,我隻是想他在忙學業,沒想到他就給我來了個這……那我能咋辦呀?作踐自己唄,開始是不吃不喝的,後來就賭氣答應上門說媒的人,嫁給我一點都不喜歡也不熟悉的陳生祥。家人都還勸我呢,說陳生祥比起一直追求著我的章子遙那差遠了,章子遙是村裏的會計,能寫會算的也不比王常青差。大家都覺得,和王常青的事黃了,章子遙的機會就來了。可我就不,一橫心一咬牙和陳生祥結婚了。當時我們枸杞灣的人那個閑話呀,說啥的都有,都覺得我趙杞紅非給大家演一出好戲看不行。果然,我稀裏糊塗地和陳生祥生了個孩子,又稀裏糊塗地和他離了婚,不要說村裏人,光是我自家人都把我罵慘了!沒辦法我把孩子扔給我大姐就一個人去北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