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晚上,興梅推開門,郭強坐在桌子旁,胡子拉碴的,眼睛通紅,沉著臉問她:“你都想好了?”興梅點點頭。郭強拔出筆來,刷刷刷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摔門而去。
興梅在外頭租了一間房,搬出了自家的小院,那是郭強的父母買給兒子結婚用的,是郭強家的財產,她不能要。但兒子還小,再苦再難她也要領著。說是搬家,其實沒什麼東西,除了30萬元的債務,再就是幾件隨身的衣服,還有一張法院傳來的立案受理通知書。
四
快入冬的一天,興梅正在自己的小屋裏給兒子洗衣服,四叔匆匆忙忙推門進來。扭捏了半天,興梅才弄明白,四叔離開了父親的公司,在建工隊裏幹起了幫人施工的老本行,辛辛苦苦四年,工資一分沒給,臨了,老板頂給他一套自己開發的門麵房,成本價隻有15萬,但老板給他頂了18萬。他全家在農村,要這房子也沒用。聽說興梅欠了銀行的債,就想跟興梅商量著能不能把這房子再高價頂給銀行?
興梅眼睛一亮,這幾天法院執行庭的人正天天上門找她麻煩呢,她把頂房子的想法一說,執行庭的人也來了興趣。這幾年,土地不值錢,但門麵房卻是搶手貨,拍賣起來總比土地要容易得多,於是三方一合計,請了一家評估所,評定門麵房價值24.5萬元。一番討價還價,銀行內部人員以20.5萬元的價格買走了房子。
還完了銀行的債,繳清了訴訟費,興梅給四叔打了一張22萬元的欠條。一切安排妥當,興梅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地是保住了,可怎麼才能賺到錢呢?
聽說這兩年豬價好,父親和興梅在房子門前蓋了幾間豬舍,抓了50頭豬仔,精心伺候了6個月,市場上的豬價卻降了。把豬舍改羊圈,反正山上有的是草,又買了20隻小尾寒羊,這家夥倒是繁殖快,一年兩胎,不到半年羊群就擴大了一倍,但拿到市場上去賣,沒人要,本地人隻認灘羊,嫌小尾寒羊的肉不好吃。
折騰來折騰去,也沒折騰出啥名堂。轉眼一年又過去了大半。
一天,興梅正在為下地摘枸杞的工人燒火做飯,土灶通風不利,嗆得滿屋子煙。這時,門簾一掀,一個敦實的人影一腳踏進來,擋住了西斜的太陽。因為彼此看不清,兩個人同時哎喲了一聲。興梅慌忙跑出灶房,把來人引到堂屋。這是一個三十三四歲的年輕男人,稍胖、拗黒、國字臉、絡腮胡、一雙黑涼鞋被土染成了花的。
來人自我介紹,謝衛國,枸杞局的科技特派員,到包片轄區進行枸杞種植戶的調查摸底和技術指導。
科技特派員?沒聽說過,興梅半信半疑。
填完了隨身攜帶的入戶調查表,謝衛國提出要到枸杞園轉轉。興梅滅了灶火,前麵帶路。
倆人邊走邊聊,興梅才知道,謝衛國也是農學院畢業的,一直在搞枸杞新品種培育和栽培技術推廣。今年縣上為擴大和穩定枸杞種植麵積,出台了一項扶持政策,連片種植枸杞10畝以上的,每畝補助50元;種植50畝以上的,補助100元;種植100畝以上的,補助200元。他就是為這個來搞調研的。
看到興梅家120畝的枸杞園,謝衛國有點興奮,他仔細詢問了栽培、施肥、打藥等情況,得知120畝種的全是“寧杞四號”時,謝衛國連連說:“太好了!太好了!”
“好什麼呀?第五年了,不但不掙錢,還賠了幾十萬,我準備明年挖掉種玉米呢!”興梅皺著眉頭說。
“千萬別!”謝衛國正色道,“這幾年枸杞價格是不好,但也有賺錢的,關鍵是要走對路子。如今城市裏流行綠色食品,講究的是無殘留無汙染。我們的枸杞種植戶卻還是沿用老方法,一有病蟲害,不是打敵敵畏就是用六六粉,蟲是滅了,可是枸杞也變成了毒藥丸子。再說晾曬也不科學,一棧子一棧子往太陽下一擺,蒼蠅湧成個黑疙瘩,風一刮,果棧子上一層土,曬出來的枸杞我們自己都不吃,還指望賣給誰吃呢?你看人家早康枸杞有限公司,為了枸杞口感好,不用化肥,光施豬糞啊雞糞這些有機肥,起了蚜蟲,打的是低毒易分解的生物殺蟲劑。你到人家的基地上,根本看不到裸露的果棧子,全是封閉式機器烘幹。你們的枸杞一斤隻能賣8塊錢,人家的枸杞一斤80塊錢還供不應求,國內都搶不上,直接銷售到日本、歐美那些發達國家。你看人家這幾年企業發展得多快,又是建基地又是蓋廠房,工人一招一大幫,聽說最近又研製出了枸杞鮮汁和速凍枸杞,大量向茨農收購鮮果呢,你不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