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位船長名叫安德烈,而他每次自報姓名,都會用重音強調中間的那個“範”字,這是他們老家的貴族標誌,隻因來到不通泰西禮俗的遠東後,再沒有人拿他的農民出身來蔑視他,他便可以自由自在的謊稱自己的高貴,甚至暗地裏注意老牧師也隻是寬厚地笑,更加放下心來。
此次,麵對眼前的貴族山本鎮南,安德烈船長顯然想到了自己的“高貴”,不自覺地回首看了老牧師一眼,見並沒有被一個農民冒犯了貴族尊嚴的責備,頓時勇氣漲,在身上蹭一蹭手上的老繭,張羅起泰西式的熱情,走路時像大鵝一樣的舞步,張開的雙臂抖動著,高深吟誦些不知所謂的詩歌,大概也是在表明自己的貴族身份,而這次也同樣的強調那個“範”字。
山本鎮南見山本一夫皺著眉頭就要上前攔截這個不懂禮數的野蠻人,便大步上前,越過了他忠誠的家臣,以一種比船長更高漲的熱情,跳起對方的舞步,也張開雙臂抖動著,與對麵的尼德蘭貴族擁在一起,對船長身上的濃烈的體味似無所覺,追詢確認著張口大叫“範?姓範?範大哥?”他的範大哥也用相當的語氣發出類似的聲音:“姓山?姓山本?山本老弟?”
不同語言的兩人瞬間就確定了稱呼。
範船長身後的水手和山本鎮南身後的家臣都同時目瞪口呆。
驢唇馬嘴之間確認了會麵基調,溝通信息起來竟然隻有倭國話是可以通用的,如此一來,山本一夫擔負起了最重要的通譯之事。原來這些尼德蘭人在倭國也隻在長崎町與自治的倭國商人交往,並不曾直接接觸過武家的譜代家臣,乃至擁有家名的武家大名,如今要往倭國去,尋找進入倭國上層的方法正是近日在考慮的事。雖然看到山本鎮南主從出現在遠離倭國的地方,情形怪異,卻認為值得試探交往一番,畢竟即便是落魄的倭國藩主也是隨便可以介入倭國上流社會的,而遠來的尼德蘭商人卻未必能接觸到哪怕一個小藩的重要家老。
林鎮南得悉此種情況,眼睛中發出光來,這豈非為山本家正名,得以回返東島的好機會麼。隻看山本一夫仍然一番肅容,古板堅定的模樣,發覺許多事情實在不是山本一夫可以代自己行事的。林鎮南終於隻好撓撓頭,下了決心:練習倭國話刻不容緩啊。
習練倭國話不可一蹴而就,這時了解了紅毛鬼的意圖,林鎮南不顧山本一夫的阻攔,在他不情不願的通譯下向這些夷人坦陳了自己住從如今的處境:被本州如今如日中天的織田信長大人打敗,先家主身死,自己出逃海外,於台灣荒野立足。
或是可以慶幸的,長崎所在九州島各藩並無織田信長大人的譜代和親藩,山本家出現在九州島,不僅不會惹來織田信長大人的追殺,若果能表露臣服的態度,和可利用的價值,被重新分藩定格於九州島,也不無可能啊。
山本一夫本來的不情願,聽到此處,已經不翼而飛,啾啾倭語間,在老臉上蕩漾出的是對少年主公的崇拜。
出身農民的尼德蘭船長,對此中道理並不確切明白,隻是知道山本鎮南如今落魄,有意借他們的一船軍火為自己張勢,自然一拍即合。而在旁的老牧師卻能明白山本鎮南此策的精要,而對如此行事所需要的魄力和對形勢的洞察,絕非不經多年政治訓練而能有的。老牧師對山本鎮南的好奇讓他因與這個少年人發生的糾葛而進入了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