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洋和尚,按著對範船長的稱呼類比,可以稱為老範大師。
老範大師出身一係古老的宗教貴族,自幼受到係統的神學教育,然而也因為他的天資極高,忽忽數年就不再有人能教的了他,於是而後的日子裏也隻好獨自研究典籍,牧民傳教。
這樣獨自思考,自行修煉,必然的他對神的認知與教廷主流發生了分歧。泰西教廷從千年以來就統治了那片大陸上的所有邦國,對學思的掌控是世俗權力的基石,絕不容原有的體係節外生枝。老範大師就在這樣的背景下,被家族拋棄,被教友躲避,終於踏上了向遠方去的海船,來到這片不曾被他的神光輝照耀的土地。
現在名為山本鎮南的林鎮南聽罷,這不就是方外之地的夫子“道不行,乘桴浮於海”麼。頓時對老範大師大起敬意,並對其解釋了夫子的遭際,慰藉他道:
兩千年前,孔夫子之道不行,兩千年後,孔夫子被尊為至聖先師,為天下人敬仰,老範大師卻不必氣餒。易中有辭曰,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九,凡事有一線機運在天的。
待老範大師問清了孔夫子,易,天衍幾個詞彙的含義,在山本鎮南的背後,眼中閃出了奇異的光,心中想著一定要跟隨這個貴族少年,這樣他能不停給自己帶來驚喜。
老範大師去國離鄉,雖然受到一幫子尼德蘭農民的尊崇和優待,總歸是難免沒落,如今遇到山本鎮南,他的宗教信仰和學者態度再度被激發了起來。
這一路的海程出乎意料的平靜,似乎也預示著到了倭國之後行事也會一帆風順。然而平靜總是短暫的,到了長崎港,範船長和曾經到過倭國的水手就很快發現港口停泊的船隻遠遠少於往常。
歸去來兮的山本一夫則沒有那麼多的感傷,聽到熟悉的鄉音,看到熟悉的人群,頓時熱淚就要盈眶,隻聽到主公一聲地道的倭國話:“怎麼鬧個事,能把管事的引來?”
立刻揉一揉兩隻小眼,同樣用倭國話一本正經的出主意:“主人就在港區找茬殺個賤民吧,武家這種事需要對等身份的人來處置的,若隻是錢財交易或者打傷了人,都沒人管的。”
山本鎮南詫然,頗有些猶豫,而老範大師卻不覺得有什麼,在他的老家,貴族擁有比這還要血腥暴力的特權。
山本鎮南正猶豫間,一隊裸背的碼頭苦力已經一擁而上,把眾人圍了起來,這些苦力神情麻木,腰背多有變形,隻是向上拱,看樣子也並不是來接活的樣子,山本一夫對此情景是很熟悉的,立刻對這些苦力瞪起凶狠的眼神卻用溫順的語調跟主公低聲道:
“主公可以向他們後麵看,把他們組織起來的一定有那些商戶賤民,用這些惡心的手段襯托他們微不足道的禮儀和身份,從而在紅毛鬼們麵前顯得高貴起來。”
果然,在這些苦力即將困擾到山本鎮南一行人的時候,他們身後響起了皮鞭聲,然後呼啦的一下,像他們上前來的那麼快一樣迅速的退開老遠,顯出了身後身著來自皇明的高級綢緞的商人。
為首商人眼睛和山本一夫一樣小,但是滿含笑意,小跑上前時,臉上的跳動的肥肉和渾身抖動的肥肉以特別的韻律擺來擺去,讓他麵對的不論什麼人都難以生出惡感。
“小人酒井大郎,伺候老爺到哪裏下榻?”喘息稍定的肥胖商人想唱歌一樣,口中飄出一大段諛辭之後才自表身份。卻是此人已經把山本鎮南當做了這條尼德蘭商船的貨主。
山本一夫得到主公的信任,已經主動承擔起此行的一應安排事宜。作為武家身份,是這個時代倭國最高貴的,更何況天資英斷的自家主人,是無需對一介商人這樣的賤民作出回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