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再捕蟬,下來罷,這永和宮已經足夠安靜。”
陳恙芯阻下爬上樹的小太監們,寂寥萬裏之下,這蟬鳴是永和內唯一的鮮活氣息。
小太監對著樹撐腰嘀咕道:“娘娘心善饒過你們,下個溽暑再見吧。”
陳恙芯目光如炬,語氣淡的如同一潭死水:“蟬在陽光下的生命不足一月,應該是來生再見。”
小太監從主子嘴裏聽見這般話,麵麵相覷,不由得悵然若失。
於是當蟬鳴消失殆盡,陳恙芯禁足的這一月也悄然過去。
論長不長論短不短,永和宮隔絕了外界的腥風血雨,任由天翻地覆也沒打攪到陳恙芯一星半點的安寧。
月明星稀,陳恙芯靜坐於妝奩旁,用檀香梳輕輕地理順青絲,這鏡中雖印出一張嫣然一笑便傾國傾城的麵容,可美人哪還笑得出來呢?多的是欲語還休的惆悵罷了。
“朕來梳吧。”
鏡中徒增一身影,由遠及近若即若離。
陳恙芯手中的香梳應聲落地,清脆的響聲在這夜色中如同方才男子的獨特語調一般突兀。
李翼安彎腰拾起這把小巧的檀香梳,正要擦拭時,便聽見陳恙芯道:“皇上怎麼來了……”
李翼安萬般溫和地撫上她柔順的墨發,輕聲細語答道:“朕隻是禁足一月讓你躲清淨,又不是一輩子。”
陳恙芯轉過身來,抬頭撞進那雙似乎泛著深情的眸子,迎著月光和柔和的宮燈,俊逸的臉線條淩厲,劍眉飛拔,鼻梁挺傲,一派神明爽俊,氣宇軒昂。
就這麼望了幾眼,陳恙芯收回目光,將玲瓏首飾都收入妝奩內,著實無言以對。
“在生朕的氣?”
李翼安一攬芳華,將她抱了起,長腿三兩步便走到了床榻旁,佳人放入層層疊疊的床帳中,俯身親吻額間後,正要一嚐那殷紅小嘴有多香甜,好解這月相思之苦。
陳恙芯卻不動聲色地撇過了頭。
“皇上。”
在他寬厚健碩的身下,陳恙芯雙手抵在胸前,與李翼安生疏地拉開距離。
“從前皇上寵臣妾,不過是為了給將軍麵子,演一場冗長的戲,現皇上已除心頭大患,還來臣妾這裏虛情假意做什麼?”
“虛情假意……”
李翼安頓了頓,漸漸凝眉,騰升出些不悅,若說之前他的寵愛帶了幾分目的,可若不是真的在乎她,有這麼會事到如今還念念不忘,甚至為了她與群臣作對,與太後作對。
“難道不是?”陳恙芯譏笑著反問道。
“你如此聰慧,卻猜不到如今的安然無恙是怎麼來的嗎!”
這後宮嬪妃裏頭,就數她最聰慧通透,萬事達意,七竅玲瓏,盡管李翼安自己不曾多言,他以為陳恙芯自然會明白他良苦用心。
“自然是皇上給的。”
她這一個月以來的日思夜想,倒是明白,本來誅九族的罪狀皇帝已然輕判,對於她也是仁至義盡,對於李翼安,她既不應該恨也不應該怨,但是她依然清楚這樣的深不可測的人更不可能愛。
而這短短三十日冷靜、冷心、冷情的感悟,更讓她曉得,皇帝對她的憐愛,卻不足以將她過往隱忍裝傻的年月輕鬆一筆帶過,她早知李翼安在暗中瓦解爹爹勢力,早知他動了殺心,早知自己遲早一日會從高處跌落,粉身碎骨,她隻是裝作不明白,裝作糊塗,可她又能如何?
如今留下命,自詡清高的她在外人看來苟延殘喘一般,難道未來還要這樣虛與委蛇,假笑逢迎?
她產生了厭惡,縱然李翼安表現出大赦過宥罪的態度,她不可能對一個自始至終就存著殺心的人感恩戴德。
三年……她已經厭惡了逢場作戲,厭惡了麵對李翼安的虛情假意還要裝作受用的自己,甚至厭倦了這個步履維艱的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