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人

我們對於歐洲各國——除了那些在吸取曆史教訓方麵沒有什麼重要性的以外——的商業政策,已經作了一些曆史考察,現在再看一看移殖到大西洋彼岸的人的大致狀況。他們原來是完全依賴著祖國的,內部分裂成許多殖民區,彼此之間沒有任何政治上的聯合;他們從這樣的地位一躍而成為一個團結一致的、有組織的、強大、自由、勤奮、富庶的獨立國家,這幾乎就是在我們眼前發生的變化。看上去在我們孫子一輩的時代,這個國家將上升到世界第一等海軍與商業強國的地位。就這裏研究的問題來說,再沒有比美國的工商業曆史更富有教育意義的了,它的發展過程異常迅速,自由貿易與保護貿易一個緊接著一個地實現,它們的效果極為分明,國內工業與國家行政整個結構的演進是清清楚楚暴露在觀察者的眼前的。

北美殖民地在工商業方麵原來是處於對祖國完全奴屬地位的,除了家庭工業與普通手工業以外,不容許從事於任何種工業、直遲至1750年,為了馬薩諸塞州的一個製帽廠,還引起英國議會那樣大的激動和猜忌,因此宣稱,在北美任何種工業都是“妨害公眾”的,連製鐵業也不例外,雖然在那裏製鐵所需的一切材料實際上都異常豐富。甚至遲到1770年,查坦伯爵看到新英格蘭人對工業作初步嚐試時他還大不以為然,當即聲明,在殖民地區就是一隻馬蹄釘也是不準製造的。

首先指出這種政策有欠公正的是亞當·斯密,這份功勞是應當歸屬於他的。

一切工業都壟斷在祖國的手裏,這一點就是美國革命主要原因之一,至於茶稅事件隻是提供了革命爆發的一個機會。

北美各自由州當革命戰爭時期脫離了一切束縛,它們有的是供工業用的物質與精神資源,它們跟原來對它們輸出工業品並向它們購買農產品的那個國家已經脫離關係,一切需要就得取給予自己的物資,於是各種各樣的工業受到了極大鼓勵,在這樣情況下,農業也受到了極大的鼓勵;因此雖然由於這次戰爭,它們的負擔很重大,受到的破壞很嚴重,而地產價格和工資仍然到處急遽上升。但是在巴黎和議以後,由於備州在製度組織上的欠缺,無法實施統一的商業製度,結果英國工業品又乘虛而入,自由暢銷,美國新成立的工業,這時羽翼未豐,還無力抵抗這種競爭,於是在戰時一度繁榮的氣象又成過去,它的消逝比它興起時還要快得多。有一位美國國會議景事後關於這個危機曾這樣說:“我們曾經依照現代理論家的勸告,向價格最低廉的地方買進我們所需要的東西,結果國外商品泛濫於我們的市場;英國商品在我們口岸城市的售價比在利物浦或倫敦的還要便宜。我們的工業瀕於毀滅,我們的商人,即使曾指望靠進口貿易致富的那些人,也陷於破產的境地;所有這些現象對農業又造成了極大損害,因此土地的價格極度低落,使地主也普遍陷於破產。”

這樣的事態並不是一時的,從巴黎和議時起一直延續到美國憲法的成立。各州之間後來所以能獲得進一步團結,所以不得不把維持統一的商業政策的全權交托給國會,主要原因就在這裏,這種事態的足以促成國家團結,比任何別的情況更為有力。所有各州——紐約與南卡羅來納也不例外——紛紛請求國會對國內工業采取保護措施。華盛頓在他就職的那天,特為穿了一套用國產衣料製成的服裝。當時紐約的一個記者這樣說:“這位偉人就用了這一個簡單而特別令人感動的方式,使一切後繼者,一切後來的立法者:獲得了一次深刻教訓,告訴他們怎樣才能夠促進這個國家的福利。”雖然美國最初實行的稅製(1789年),對於主要的各種工業品隻征收了很輕微的進口稅,但是在實行的最初兒年就已獲得顯著效果,使華盛頓能在1791年的“谘文”裏對國內工農商業欣欣向榮的情況表示慶賀。

這種保護稅率不夠恰當的情況不久就充分顯露出來;因為英國工業家具有進步的生產方法這個有利條件,對於這種較低的稅率所造成的困難很容易克服。國會對於最主要各項工業品的進口稅率確曾提高到百分之十五,但這一措施直遲至1804年才實行。國內工業家在事前用盡了一切方法來說明提高稅率的必要,但是在利害關係上處於相反地位的各派勢力則力說自由貿易有利和高稅率有害,最後隻是由於關稅收入不足,才不得不實行了這個措施。

工業方麵一般的進展情況比較不很顯著,但是與這一點形成鮮明對照的是這個國家的航運業,由於詹姆斯·麥迪遜的動議、從1789年起,獲得了有效的保護。商船的噸位,從1789年的二十萬噸增加到了1801年的一百萬噸以上。美國工業在1804年改訂稅製的保護下與英國工業對抗時,僅僅能勉強維持現狀,而英國工業則在不斷改進中,已經達到了非常巨大的規模,如果不是由於1812年的宣戰而實行禁運,則毫無疑問,美國的工業麵對著英國的競爭崩潰。由於這一係列的事變,正同獨立戰爭時的情形一樣,美國工業受到了極大的剌激,結果產量不但足以供應國內需求,而且不久就開始向外輸出,根據美國工商業委員會1815年向國會提出的報告,單單毛織業與棉織業所雇的工人就達十萬名,每年產值在六千萬元以上。由於工業生產力增長的必然結果,情形正同獨立戰爭時一樣,一切價格迅速上漲,不但商品價格與工資,就是地產價格也一致提高,因此地主、工人以及一切從事於國內貿易者享有了普遍繁榮。

根特和議成立以後,國會吸取了1786年的經驗教訓,在第一年就規定把原來的進口稅率提高一倍,這個時候,國內仍然處於繁榮狀態,但是有些方麵在利害關係上與工業家處於反對地位,由於這些方麵的壓力以及一些理論家論調的影響,國會複於1816年決定大大降低進口稅,於是國外勢力重新抬頭,結果在1786至1789年間工業崩潰、農產品滯銷、地產價格低落等現象重新出現)這個國家再度在戰爭時期享受到了和平時期的幸福以後,卻再度在和平時期遭受到了比在最殘酷戰爭中還要大的災害。直至1824年,當英國穀物法在效果上對美國農民的不利傾向已經充分顯露,從而迫使中部、北部與西部各州的農業在利害關係上與工業趨於一致以後,國會才同意將關稅率略予提高;但赫斯啟森先生立即采取了抵製措施,使這種稅製對抗英國的競爭歸於無效,於是在國會經過劇烈鬥爭,複於1828年在稅製上作了補充規定。

馬薩諸塞州近未發表的官方統計,使我們對於美國,尤其是它中部及北部各州的工業,在保護製度下——不管1828年在稅製上作了如何修改——開端時的情況,得到一個大致的輸廓。1837年,這一個州(馬薩諸塞)共有282家紗廠,開工綻數565,O31,雇男工4,997人,女工14,757人,消耗棉花37,275,917磅,製出棉織品126,000,00O碼,產值13,O56,659元,使用資本14,369,719元。

在毛紡織業方麵有192個廠,機器501架,男工3,612人,女工3,485人,消耗羊毛1O,858,98S磅,製出毛織品11,313,426碼,產值10,399,807元,運用資本5,770,750元。

靴與鞋的產量計16,689,877雙,其中有大部分運銷西部各州,產值14,642,520元。

工業其他各部門的發展,大體上與上述情況相應。

這個州的工業產量的綜合價值(造船業除外)在八千六百萬元以上,流動資本的六千萬元。

工人(男工)117,352名;全州的總人口(1837年)是701,331人。

在這裏的就業工人中、完全沒有貧困、殘暴和犯罪等現象。正相反,無數的男女廠工都有著最嚴格的道德品質,服裝清潔整齊。建立了圖書館,備有許多有實用的、有教育意義的書籍供他們閱讀,工作並不織度疲勞,食物則富有營養而精美。大多數女子都有積蓄,都為自己準備了粧奩。

上述最後的一種現象,顯然是生活必需品價格低廉、課稅輕微、關稅製度公平的結果。假使英國能取消農產品進口限製,將現行消費稅減低一半或三分之二,用所得稅來彌補這方麵的短缺、就不難使它的工人處於類似的地位。

有許多理論家和實踐家對於美國的前途與國家經濟作了錯誤的理解,錯誤的判斷,再沒有一個別的國家在這方麵曾被誤解到這樣程度。亞當·斯密和薩依曾斷言,美國“就象波蘭一樣”,注定是應當經營農業的。對於這樣一個由一打左右朝氣勃勃、抱負不凡的年青共和邦組織起來的聯邦共和國來說,作這樣的期許是不大能令人滿足的,對於它的前途作這樣的展望,鼓勵性顯然是不大的。上述兩位理論家指出,在美國以極低代價可以獲得最豐饒的耕地,情況既然是這樣,美國人民就生來被老天指定專門從事農業的。美國人民就能這樣老老實實地服從造物主的安排,在這一點上誠然是對他們作了很大的讚揚,事態若果是如此演變,自由貿易原則在這裏就可以獲得極其圓滿的應用,就可以為這些理論家提供一個理想的範例。但是他們的理論與事實並不符合,他們所提出的有力證據的正確性與適應性不久就完全喪失,這一學派在事實演變之前感到懊喪,這是無法避免的。美國尋求它國家幸福前途時所遵循的方向與絕對自由貿易原則恰恰相反,這個學派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這個事實。

學者們對於這個年輕的國家原來是珍愛非常的,這時卻成了歐洲各國理論家們最嚴重譴責的對象。據說歐洲各國正在最懇摯的熱情下努力使普遍自由貿易成為可能,尤其是英國和法國,正在向這個偉大的博愛主義目標作實際的努力,使這方麵能獲得重大發展,而美國卻圖重返到已經在理論上被徹底駁倒的、久已被唾棄的重商主義,想走這一條路來促進國家繁榮,這一點足以證明新世界在政治知識上還很少進步。據說象美國這樣一個國家,還有著無限廣闊的膏腴之地沒有開墾,工資又這樣高昂,要充分利用國家的物質財富與增加了的人口,再沒有比發展農業更好的方法;而且農業有了充分發展,工業到那時自然會跟著興盛起來,更無需用人為方法督促;如果美國使工業作不自然的發展,不僅將損及久已享有文明的那些國家,而且受害最大的就是美國自己。

但是在美國方麵,健全的常識與對國家需要的直覺認識,勝過了對理論主張的信叢,他們對理論家的論據作了徹底考察,結果發現這種理論的信徒對於自己所堅持的理論要點,卻不願意付諸實施,這就使他們發生了極大的懷疑。

理論說美國還有大量的土地沒有開墾,對於這一點作出的答複是,就美國人口稠密、土地一般已經充分開墾、發展工業的時機已經成熟的那幾個州來說,象這樣有待開墾的土地,稀少程度並不亞於英國;如果要把象理論家所說的那一類土地加以墾殖,勢必要化極大代價將那幾個州的剩餘人口移殖到西部,這樣不但將使東部各州在物質與精神資源方麵受到重大損失,而且移殖的結果,將使原來的買主化為競爭者,從而使地產及農產品的價值降低。有些舊有的州,在人口、文化及軍事力量方麵都還沒有獲得充分發展,在這樣情況下,如果把所有荒地直到太平洋岸止全部加以開墾,對這個國家是不會有利的,情形正相反,就東部各州來說,除非它們能專心致力於工業的發展,能夠用它們的工業品交換西部的農產品,否則從事於開墾偏僻的處女地對它們並不會有利。人們還可以更進一步提出問題。英國不是也處於同樣情況嗎?英國在加拿大、澳洲以及世界其他地區,不是在它的統治下也同樣有著大量未開墾的肥沃土地嗎?英國如果把它的過剩人口移殖到這些地區,同美國把它在大西洋沿岸的過剩人口移殖到密蘇裏河流域,在便利程度上不是也相差無幾嗎?然而英國不但一直保護著它的國內工業,而且在不斷地努力擴充,這是什麼原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