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兒就說,要錢物,咱家七個孩子十一口人,哪有什麼錢物給他的呀!父親就說,沒錢沒物,那就得給人唄!梅兒就驚訝地看著父親說,給人?給人怎麼給呀!母親芳兒就說,給他女人唄,聽說去年他媳婦難產死了,丟下一個小孩兒沒人養呢。
梅兒聽了隻說了“可是……”就幹巴巴地去看父母。父母也幹巴巴地看著她,大家大概都在心裏說,這可該怎麼辦哪!
這個郎德才1930年生人,那年也就二十七八歲,長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他一共姊妹五個,他排行老四,可是其他姊妹都因為疾病或戰爭都沒留下來,他們郎家就留下他一根獨苗。1952年,聰明的他因為自己用沙子揉紅了眼睛,體檢的時候被說成是重沙眼,就沒上朝鮮前線。
不過他在後方倒是挺積極——知道跑關係,溜領導,力爭先進。雖然不通業務,但因思想進步,趕得上潮流,就總是領導手下的紅人兒。後來就入團入黨,然後就當上了班組長、工段長,再後來就進了木器總廠的領導班子。
他是手也勤、腿也勤、腦也勤、嘴也勤,不但讓廠裏的其他領導都得意他,他還在縣裏找到了靠山。等到一反右,廠裏的主要領導一倒,縣裏的靠山一句話,他就成了廠裏的主要領導。這家夥1953年結婚,第二年有了一個叫郎進進的男孩兒。
1956年他老婆給他生第二個孩子的時候難產,死了。沒辦法,他就把農村的僅存的六十來歲的老爹郎老頭叫到家裏來照看兩三歲的郎進進,他自己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你整我、我整你的各項運動中去了。
見女兒一籌莫展,母親芳兒就說,現在的人也不知道怎麼了,都新社會了,咋還這麼不講道理呢。父親就說,新社會怎麼啦,新社會也都是舊社會過來的人,好人永遠是好人,壞人永遠是壞人!
母親芳兒聽了就說,你小點兒聲吧,再說就不怕人家也抓你是右派呀!父親就說,我不怕,他們要是說我是右派,我就說他們是反革命!母親就趕緊說,越說你還越來勁了,梅兒正鬧心呢,你還來火上澆油,你先出去呆一會兒,我跟梅兒商量商量看看怎麼辦好。
父親聽了就邊往外走邊說,有什麼好商量的,像郎德才這樣的虎狼之人,你拿什麼也喂不熟他!說著,就背著手,倔哼哼地走了出去。母親芳兒就對梅兒說,別跟你爹一般見識,他是老糊塗了;你呀,信媽的話,得先去姓郎的家裏看看,看看咱家能幫上他家什麼忙;人畢竟是人,你要是能幫上他家的忙,他也就會軟乎下來,回頭也幫你的忙;這是人之常情,即便是虎狼,你要是跟它混熟了,它也不會咬你的,尤其是你把它喂飽了之後。
梅兒聽了就愁眉苦臉地說,可是拿什麼去喂他們哪。母親就說,你千萬別著急上火,事在人為,媽剛才不是說了嗎,你得到他家去一趟,看看咱能幫上他家什麼忙,比方說去幫他家照顧那個兩三歲的小孩兒,還有料理一下他家的家務——他家沒有女人,肯定亂糟糟的一片,你就幫他收拾……
梅兒聽了就說,這些就能打動他呀。母親就說,你沒長眼睛啊,去了靈活掌握,見機行事唄,女人的辦法多著呢。梅兒聽了就說,可是他要是……還沒等梅兒說下去,母親就說,你又不是黃花閨女,怕他個什麼,他要是欺負你,正好抓住了他的把柄,怕的是人家那麼年輕,根本就不對你動心,你都是生過七個、算流產九個孩子的女人了,還有什麼可怕的呢,誰叫咱們攤上這樣的事了呢。
聽了母親的話,梅兒也覺得有道理,關鍵時刻了,我還怕什麼呢,為了盡快讓丈夫脫離生命危險,為了不讓丈夫再受非人的折磨,即便是龍潭虎穴,狼窩狗洞我也得去闖啊——馮二春不但救過我和蘭兒的命,現在還是我另外五個孩子的父親呀!我還有什麼舍不得的呀,我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呀,我還有什麼可怕的呀。
想到這些,梅兒竟抖擻了精神,振奮了鬥誌,先梳洗頭臉,再更換衣裳,打扮得光光鮮鮮,幹幹淨淨就走出了家門,孤身一人去闖她的龍潭虎穴、狼窩狗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