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現在還想來私會你從前的愛人,他自然有理由來抓你,而且我聽說他這個人心狠手辣,你要是到了他的手裏,小命不保還不說,你的愛人知道了,知道你死了兩回,那她就更不能活下去了,你還是趁早走吧,該上哪去上哪去吧。
我聽了就說,可是我走了,我愛人對我的幻想就回破滅了呀,她同樣活不成了呀。白頭翁就說,誰叫我救了你呢,往巨石上放花的事就交給我吧,我會一天不落地幫你往巨石上放花的。我聽了就說,那姓郎的不會找你的麻煩哪。
白頭翁就說,誰不知道我呀,歲數大了不說,我往巨石上放花誰都會以為我是在紀念我死去的愛人呢……白頭翁就給我講了他的愛人被日本人糟蹋了,就一頭撞死在巨石上的往事……他最後說,我是一舉兩得,他們抓不到我的把柄的……
我感動極了,就掏出身上的五十塊錢,放在白頭翁麵前說,這些錢是我在外地掙的,你老人家收下吧,多少就算我的一點心意,隻要山上有野花,不論我是蘭兒來不來取花,都請你老人家每天都往巨石上放上一隻,我就是來生變犬馬也要報答你們的恩情。白頭翁聽了就說,你既然發誓來生變犬馬來報答我,那你就把錢收起來吧。
我就說,犬馬是犬馬,錢是錢,一個是今生的報答,一個是來世的報答——你老人家就收下吧。白頭翁就說,你要是給我錢,性質就變了,就成了你雇傭我了,我就不幹了,如果你說你來生變犬馬來報答我,那是下輩子的事,誰也摸不著看不見,說也就說了。反正我告訴你,送花是我自願的,我要是拿了你的錢,那花可就不會靈驗了。
我最終也沒說服白頭翁,還是把錢收了起來。後來姓郎的真的抓到了白頭翁,不過聽了他送花的理由,再經人核實,果然如其所說,也就把他給放了。白頭翁回來就對我說,趕緊離開吧,這裏不是久留之地,一旦被他們給抓住,那可就性命難保了……放花的事我還將繼續,而且不但是今年,來年,後年,隻要我還活著,隻要是有花的季節,我就會每天都往巨石上放一朵花的……我感動得撲通就給白頭翁跪下了,含著淚又說了我來生變犬馬來來報答他的話……
我再次悄悄地,不為人知地告別了家鄉,而且就像白頭翁對我說的那樣,永遠都不要回來了,這樣你的愛人和你自己才會安寧。我走了,我走了,但我無數次地回著頭,在心裏反複喊著,但願這不是永遠,這不是一去不返……
我又回到了隊長家裏,把那白頭翁沒收的五十塊錢又交還給了隊長,隊長就又讓他老婆給存上了。他們沒多問我一句,還是一如既往地接納我,把我當成他們家的一員。經過這次回家鄉的經曆,讓我更加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和處境,知道了自己在家鄉已經是一把骨灰了,也許僅僅在夢境中還以記憶的方式殘留在蘭兒或家人的心裏。我該沉默了,我該消失了,我該學會苟活於世了,我該滿足了……
在隊長家的那兩三年,是我這些年來最無憂無慮的日子。我似乎再也不把自己當成從前的那個我了,我覺得我已經是另一個我了,一個不知何事又誕生的一個全新的我,一個可以在這個世界上無牽無掛的,沒有過去也別奢談未來的我。
於是我沉默得如同生產隊裏的一頭黃牛,即便叫喚幾聲也沒人能聽懂我的心裏在想些什麼,其實,我幾乎不想什麼了,因為想也是徒勞,也是無用……
另外我似乎在隊長他們的生活圈裏找到了位置,我不但成為了他們中一員,而且時常發揮出我的某些特長,比如夏天的時候,誰家的孩子掉進了河裏幾乎都是來喊我去營救,十有八九都被成功地救上岸來。即便是冬天,誰家的孩子掉到冰窟窿裏,也都是頭一個來喊我,我也總是奮不顧身地前去營救。由於我的水性好,加上營救及時,掉下去的孩子也都被撈上來救活了。
每當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隊長的老婆就對我說,你要是早點到我家,我家老三剛掉下去你就去幫著撈,也許就……她就要傷心流淚好幾天。由於大家都知道我的水性好,所以到了夏天,隊長的兩個兒子想去遊泳就拉上我做他們的保護傘、救生圈,別的孩子見我在河邊坐著,也都蜂擁而至,就像下餃子一樣地往河裏跳,因為他們知道一旦有誰溺水就會有我相救。
甚至到了冬天,半大孩子想滑冰也都看看我在不在附近,要是在,他們就都歡實起來,在冰河上毫無後顧之憂地又打又鬧,歡蹦亂跳。我也因此受到了村民和家長的愛戴和認可,大家似乎都把我是外鄉人的身份給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