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隊長的老婆肚子又大了,到我離開他們家的那年秋天,孩子降生了,不過不是男孩,是個可愛的小女孩。
他們家原先都是男孩,老三死了還有老大老二兩個男孩,所以生個女孩全家也都非常高興。有時候我握著那個小女孩水嫩的小手就在心裏想,我的蘭兒生的小孩也會是這麼可愛,這麼嬌美,這麼討人喜歡吧。可是我何時才能再次見到我自己的愛人和孩子呀!
我何時才能有一個自己的其樂融融的家呀……不過胡思亂想幾天,我也就平靜下來,知道自己大概永遠也回不到從前了,羨慕惆悵也沒用,胡思亂想更沒用,還是幹好活,少惹麻煩,能有個溫飽,有個隊長這樣的好人照著,有個隊長這樣的家可以棲身,自己也該知足了。
然而,好景不長。到了1963年的年初就風傳要搞什麼“四清”,說是要在農村中“清工分,清賬目,清倉庫和清財物”,可是到了年未,竟變成了“清思想,清政治,清組織和清經濟”,?“以階級鬥爭為綱”的政治運動。
有些隊長平時得罪過的人就想乘機做點文章,找不到隊長別的把柄,就將矛頭指向了隊長收留我還給我工分這件事情上來,開始隊長就大罵整事兒的人,說都是瘦子那小子幹的,他陷害好人,他不得好死!
可是到了1964年大規模的“四清運動”還是讓隊長害怕了,他無力再為一個來路不明的人撐腰辯護了。我也看出了隊長臉上的愁雲慘霧,也明白隊長不能把趕我走的話直接說出來。我就自知之明地對隊長一家說,放我走吧,其實是我對不起你們一家,你們根本就不知道也不問我是誰就接納了我,我感激你們這幾年對我的關愛和照顧,我將來即便到了天涯海角,也永遠不會忘記你們一家人的神情厚意的。
聽說我要走,隊長的老婆突然說,哎呀,你走了,將來村子裏誰家的孩子掉河裏、冰窟窿裏,誰去撈,誰去救哇!隊長聽了就說,但願就是那些整事兒的人家裏的孩子掉進河裏、冰窟窿裏,咱家孩子,永遠別再去河裏遊泳和滑冰了……
在1964年過完春節還沒到十五的一個傍晚,我悄悄地戀戀不舍地離開了隊長家,又開始了我不知會發生怎樣故事的流浪生活。臨行前,隊長給我拿了一百塊錢,說你的存折叫他們給查封了,裏邊有九十幾塊錢,這一百塊錢你先拿走,將來他們把你的存則還回來,就算還給我了。
我就推著錢說,我來您家這幾年,吃了你家多少,喝了你家多少,穿了你家多少,用了你家多少,哪是100塊錢能還得了的,錢我不能拿,將來我真有發達那天,我一定回來報答隊長和嬸子……真的謝謝你們了。
可是隊長卻說,你來我家幫的忙也是數不勝數哇,要不是你把我家老三給撈了上來,你嬸子非瘋了不可,要是瘋了,治她的病你說得多少錢吧,還有就是她還能給我生個寶貝女兒嗎。這幾年你也付出了許多辛苦,這些錢也確實是你自己掙的,我沒另外給你,你一定要拿著,這樣我的心裏還能好受一些。
我聽了就說,那要是他們將來不還給你我的存折呢?隊長就說,他們憑什麼不還,不還他們就是貪汙犯!再說他們就是不還,我也應該讓你帶上這些錢,不然,你怎麼活,你還去偷人家的花生,讓人家往死裏整你呀——拿著吧,也許等這場運動過去了,我再把你給找回來呢。
(四清運動聽說過吧,四清運動是指1963年至1966年,中共中央在全國城鄉開展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毛澤東認為如果不抓階級鬥爭,少則幾年、十幾年,多則幾十年,就不可避免地要出現全國……反革命複辟,馬列主義的黨就一定會變成修正主義的黨,變成法西斯黨,整個中國就要改變顏色了。他老人家認為中國社會已經出現了嚴重的尖銳的階級鬥爭情況,資本主義勢力和封建勢力正在對黨猖狂進攻,所以一定要重新組織革命的階級隊伍,把反革命氣焰壓下去。四清運動一開始對於解決領導幹部中存在的作風問題和經濟管理方麵的問題起了一定的作用,但由於把多種性質的問題簡單歸結為階級鬥爭或者是階級鬥爭在黨內的反映,致使不少基層幹部遭到錯誤的處理和打擊。四清運動,實際上為後來發動的“WG”做了鋪墊和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