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有一年我有機會路過隊長他們村,沒敢去見他們一家人,就側麵打聽,知道在四清運動中沒把隊長怎麼樣,不過到了WG還是把他給打倒了,理由是包庇來曆不明的反革命盜竊犯。後來瘦子掌了權,把村裏搞得雞犬不寧。不過我也聽說,恰恰是瘦子家惟一的兒子掉進了河裏,由於無人相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兒子溺水身亡……
離開隊長家不久,我就又饑寒交迫了。隊長給我的那一百塊錢我怎麼也不舍得花,總想著有朝一日能回到家鄉,用這一百塊錢給我的蘭兒和我是孩子買點什麼禮物才是呀。於是我就把那一百元包好,縫在了我貼身的衣服裏,新想,即便凍死餓死,也不能動這一百塊錢,這錢是給蘭兒的,這錢是給我的孩子的。
這樣以來就等於我的手頭沒有了可供溫飽的錢了,可是這時候寒冷的冬天還牢牢地盤踞在東北的大地上,冰天雪地……
冰天雪地裏連偷食物的地方都找不到哇。連餓了幾天,餓得實在沒轍了,就大口大口地吃那些厚厚的積雪,胃口開始還沒感覺,可是不久就開始痙攣、絞痛,疼得我是滿頭滿身都是大汗珠子呀。而且從隊長家出來必須防止沒壞心人發現再給抓回去,所以我還要進可能地趕路,盡可能地逃的遠一點。
死逼無奈,我還是從那一百元中拿出一張,賊眉鼠眼地觀察了半天,發現沒人注意我,才溜進一家國營的餛飩館兒,把十塊前遞過去,說要一碗餛飩。開票的服務員接過錢就異樣地看著我,後來她找給我一大把零錢的時候,我才明白,原來,餛飩才一毛七分錢一碗,我給了她十塊錢,害得人家把餛飩館幾乎所有的錢都找給我了。
我一手掐錢,一手掐餛飩票兒,來到窗口憑票領餛飩,等了好一會兒,餛飩才被送出小小的窗口,我一手遞票兒,一手端出那碗冒著熱氣的餛飩,也沒用到桌前坐下,也沒用羹匙筷子,更沒用細嚼慢咽,呼嚕嚕幾口就將餛飩給倒進肚裏了。心想,也沒嚐到味呀,那就再來一碗吧。這回我知道拿零錢去買餛飩了。開票的服務員見我再次來買餛飩,就想是熟人了,就邊給我扯票兒邊說,怎麼不一回買夠,多麻煩哪。
我聽了就趕緊道歉地說,沒想到這麼好吃,一下子把饞蟲給勾起來了。開票的就撇著嘴說,都像你這樣的大肚子漢,社會主義還不得讓你們給吃窮啊!說著,似乎很不情願地將餛飩票兒和給我找的幾個零錢扔了出來。我還跟她賠笑臉,意思是自己太能吃了,真是不應該呀,真是不好意思,真是見不得人哪,真是給社會主義抹黑呀……
等我到窗口去領餛飩的時候,裏邊也冒出一句,怎麼不一起買呀,還得再點一次火——浪費!這回等得時間更長了,等得我都又餓了,那碗餛飩才出鍋。這回我可知道餛飩的來之不易了,就找了一個座位,坐下來,看見桌子上還有醬油和醋,知道那都是免費的,就往餛飩裏倒了許多,然後又從筷子籠裏取出一個油乎乎的羹匙,用手指肚兒將油汙擦了擦,就開始細嚼慢咽我的第二碗餛飩了。
等吃完了第二碗,我還是覺得自己沒吃飽,或者是沒吃夠,就還想再來一碗,可是一想開票的和付貨的那個臉子和那個態度,我也就忍住了,心想,也好,這樣我還能多剩下錢了呢。後來我就成了餛飩館兒的常客,不過他們似乎並不歡迎我,似乎他們的餛飩館成年六輩都不來一個食客他們才愜意,才高興。
一天一塊錢的生活標準也隻讓我維持了三個月,到了1964年的開春兒,我的身上就剩下十二塊錢了。當我看到草綠了,樹枝發芽了,還有許多蟲子開始驚蟄複活了,我也就將那最後的十二塊錢,一塊錢買了鹽和火柴,一塊錢買了一把鐮刀,剩下的十塊整錢就又縫在了內衣裏。然後毅然決然地朝著草多、樹多、蟲子多的山區進發了……
整個1964年的春夏秋我幾乎沒花一分錢,我完全是靠吃野菜、野果和昆蟲度過的。而且還差點兒賺到錢呢。有一天我正在把捉來的螞蚱、刀螂、蟈蟈用細棍兒串起來燒著吃,突然有一塊雲彩就帶來一陣大雨。
我就趕緊把火踩滅,然後往一個不為人知的平時我過夜的山洞裏跑。可是還沒跑到洞口呢,就看見路旁倒著一個人,好像是從砬子上掉下來摔傷了,嘴裏疼得直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