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成了一個特例,成了這隻娘子軍的黨代表,成了惟一可以長期駐守在紙殼屋的男性。幾乎每天都是這些婦女出去拉廢舊紙殼,回來就卸在倉庫裏。每天中午都要趕回來,大家從廠裏的蒸鍋裏,取出自己的飯盒,冒著各種味道端進大倉庫,圍在我的周圍,這個讓我吃一口,那個讓我夾一筷子,大家有說有笑,好不熱鬧,剩下的飯菜就留著我晚上和第二天早上吃了。
還有的婦女給我帶來半新不舊的衣服和被子給我穿,讓我蓋。還有的拿來剪刀梳子給我剪頭理發。最心細的是姓郭的婦女,她從家裏帶來一個暖瓶和熱水袋,說冬天冷,熱水袋晚上暖腳,暖瓶白天喝水暖…………別的婦女就開她的玩笑,說郭姐呀,幹脆你就把這小子領家去給你家爺們兒拉幫套去得了——你再這麼對他好,我們可都起雞皮疙瘩啦。
可是說歸說,其實每個婦女都在明裏暗裏想方設法地對我好。這些年齡都在三四十歲、身體強壯性情開朗的婦女在造紙廠成立了一個鐵娘子搬運班。一台卡車,一個倉庫還有一個紙殼屋就成了她們的天下。她們無論大小相互都以姐相稱,而且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而我無意中成了她們和諧與火熱生活的調味品,成了她們尋找另一種情感需求和寄托的香餑餑。她們在我麵前從不拘謹,想說啥說啥,想做啥做啥。每天上班來的時候穿的一身幹淨衣裳,進了紙殼屋就換成一身又髒又破的勞動服。他她們換衣服根本就不避諱我,有時候還特地湊到我跟前來換。那些哺乳過的鼓溜的胸脯,那些生產過的健碩的身板,那些火辣辣的玩笑,那些活生生的……,都一股腦地堆積在了我的前。
而且似乎在我來了之後,她們的這些放浪習慣表現得更加鮮活和生動了。也許她們知道在她們的核心地帶有一個完全被她們控製和征服了的異性,她們既為能駕禦我的一切而坦然,又為一個年輕又陌生的異……到來而產生一種無名的興奮。那些家裏有男人可以宣泄的婦女來了就大談特談昨夜的消魂舒坦,撩撥得那些男人在外或是家有男人但不好用的婦女醋意大發,時而跟有男人用的婦女打嘴仗,時而跟快活過的婦女扭打撕扯在一起……
幾乎每天這裏都上演那出喧鬧的好戲。
而我,大概是惟一幸運的觀眾吧。
不過每天她們都要離開,去到火熱的工作崗位上鼓足幹勁,多拉快跑,剩我一個人在紙殼屋的時候,空間就顯空空蕩蕩的了。我竟覺得無聊和空虛起來,因為她們不但給我帶來食物、衣物和用具,更給我帶來歡快和愉悅。
那些時日裏我幾乎忘了自己殺死郎老頭的事,甚至忘記了蘭兒和梅姨,因為我一想起過去的人和過去的事,心裏就劇烈地疼痛……我不想再想過去了,我回不到過去了。我是個殺人犯哪,我是個在逃犯哪,我是個無家可歸的廢人哪……我的愛人嫁給了別人,我的戶口被起出來卻沒有地方可落,成了一張廢紙……我成了一片隨風飄散的浮雲,我成了一隻不幸掉隊的野鳥……在我垂死掙紮在生死線上的時候,這幾個好心的婦女抓了我,也救了我。
不管他們出於什麼目的,後來對我做了什麼,我都感激她們在那個我最無助的時候,讓我度過了生死關,讓我有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溫飽和隨意翻看那些即將輪回成紙漿重新造紙的舊書,甚至有了很多或溫馨或……或難忘的經曆……
頭一個來要我的真的是姓郭的婦女。那天是她輪休的日子。她知道同伴幾點出去幾點回來,就踩著點兒,趁其他姐妹都出去了的當兒,溜進了倉庫。
那天我剛剛看完一本六幾年的《世界文學》,眼睛幹澀,想趁眯上一覺呢,突然有人開了大倉庫的小門。我就警覺起來。按她們交代給我的,凡是有外人來就順紙殼屋後門鑽出去,藏在大紙殼垛的深洞裏去。可是還沒等我找到紙殼屋的後門鑽出去呢,我就聽見姓鍋的婦女壓底聲音說,是我,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