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進進還是平生頭一次磨刀。
在我的指導下,他一下一下,終於將剛才被磨啞巴、又被毀了刃兒的藏刀,重新磨出了鋒芒……郎進進的表情高興極了,好像看到了奇跡一樣。接著,我還告訴他,各種磨石怎麼用,而且還贈送給他一套磨刀用的磨石。
我還對他說,其實,磨刀就是在磨人。磨刀的人不但自己不要起殺機,還要製止他人起殺機。刀有刃是為了服務於人,而不是用於傷人。我教你磨刀是教你手藝,決不是教你行凶。也有許多人要跟我學磨刀,但我看他們都是動機不純,都想把刀磨快之後,就去實現自己的罪惡目的。
我教給你磨刀的技術,也是看出了你的殺機,但我看你人挺好,我想救你一命;所以才跟你道破了磨刀的天機,把我全部的磨刀經驗和領悟都告訴了你,目的就是讓你放棄用刀來解決人生難題的念頭……不瞞你說,我也有過渾身上下都充滿殺機的時候,但及時地被一個高僧給看穿了。
他看見我磨刀的時候,總是帶著一股子殺氣,似乎每一把磨出的刀都是用來複仇和殺戮的。他先是在我和師父生命危難的時候,拯救了我們,收留了我們,然後又用磨刀這件事來反複開道和教化我。我終於明白了磨刀中的禪機道理,悟到了磨刀跟磨人之間的機緣關係。
所以,我再磨刀的時候,也就不再有殺機了。我隻把刀作為朋友看待:朋友遲鈍了,需要開導了,我就開導它,需要我幫它一把,我就幫它一把,幫它光亮起來,幫它痛快起來。那以後我再磨刀的時候就充滿了慈悲和仁愛,我知道我磨刀不是再為了殺生和複仇,我磨刀是為了服務於人,為了普度眾生,為了讓人們的諸多生活難題迎刃而解……
而不是從前的那些罪惡心理——就是想把全世界的刀都磨得鋒利無比,為的是有朝一日在我發現仇人的時候,順手就能操起一把鋒利無比的刀來將對方殺死——那麼做就錯了,就徹底玷汙了所有無辜的刀哇!為了那些刀的清白,人們必須放棄那些充滿殺機的邪惡念頭,改邪歸正者,立地成佛——磨刀的時候不再有殺機,那麼被磨出的刀也就都會被和平利用了——這就是那位收留我的西藏高僧告訴我的箴言。我現在也把這話告訴你,也許你會受用一輩子的。
誰也想不到我的磨刀理論,並沒有讓郎進進豁然開朗,並沒有解除郎進進的殺機。他一定是深知,如果不除掉他那個萬惡的父親,這個世界就永無寧日,就會有更多的殺機滋生和繁衍,他一定是想通過自己的犧牲,來讓更多的人過上有陽光的日子,讓更多的人逃離殺機的追逐和折磨,讓他的木頭叔叔,敢於承認自己是木頭叔叔,敢於回到家鄉,敢於去跟自己的親人團聚——
為了這一切,為了更多人的幸福,他甘願將自己變成一把充滿殺機、鋒利無比的鋼刀,將那個隻有他能給鏟除毒瘤消滅……他竟以生命為代價,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其實,我跟郎進進分別後,就試圖全力擺脫他的追蹤,我們先向北到了阿勒泰,覺得不放心,又南下去了奎屯,還不塌實,又到了伊寧,還是覺得後邊有人跟蹤,就到了察布查爾。沒想到,還是被你們給找到了。要不是梅姨親自來,要不是梅姨拿出了開倒車已經被郎進進消滅的證據,我跟師父大概還會抵賴下去,堅決不承認自己就是木頭的……
梅姨帶著木頭和馮二春回到了位於女兒河畔的故鄉錦州的家中。一路上梅兒一隻手拉著木頭,一隻手拉著馮二春,一會兒痛心疾首地講自己跟孩子們的遭遇,一會兒肝腸寸斷地聽木頭講他們的經曆。
十五六年的生離死別,悲歡離合,都在哭笑迭起、悲喜交加中化做一聲歎息,化做1976年炎熱夏天的一習涼風,被時代的列車遠遠地拋在了記憶的深處。沒有人再願意提起它們,沒有人再願意重演它們。也許忘記榮辱才是最好的醫治創傷的良藥,也許忽略是非才會讓人麵帶微笑。
當蘭兒第一眼看見木頭的時候,奇跡發生了,她在一眼就認出木頭的同時,瞬間就從精神時常中蘇醒過來,呆了好一陣也沒弄清自己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聽到母親梅兒說,這才是你真的木頭哥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