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就求唄。你聽我說,一家女,百家求——這是我奶奶說的——怎麼樣,她答應你啦?”我跟他嬉皮笑臉。
“全都怪你!”大康喘著粗氣。
“怪我什麼!”我的口氣也硬起來。
“李坦說了,她不能愛我就是因為你!”大康的目光像刀一樣刺向我。
“是嗎?那她有沒有說不能愛我就是因為有你呀!”我反唇相譏。
大康像似被來自大風口的風給噎住了,老半天不說話。
“不瞞你說……李坦說……她——兩個都愛——讓咱倆,自己決定,退出一個……”大康說話的神情像一匹忍辱負重的狼,“咱倆,今天,在這兒,做個了斷吧。”
我不知道為什麼聽了大康的話會叫我格外地精神抖擻鬥誌昂揚。許多年後我才理解,那是因為我是第一次從別人嘴裏得知李坦真的愛我;那種愛的信息像冬天裏的一把火,熊熊火焰燃燒了我!我怎麼會輕而易舉地放棄自己愛的權利呢,哪怕是刀山火海,哪怕是生離死別……
我和大康幾乎是同時想到了大風口。想到了用大風口來了斷此事。
“上大風口,一直朝北走,誰怕死,誰先退下來,誰就認輸、退出——現在就出發!”
這就是年輕的我和大康在二十幾年前為了競爭與李坦的戀愛權而共同做出的生死契約。而且不做任何心理準備,不用任何證人,立即執行。
為了彰顯公平,大康還在大風口下毅然決然地丟掉了軍大衣,和我一樣,隻穿一件小棉襖,然後並肩走進了寒風凜冽,飛沙走石,隻有老虎在訣別塵世的時候才選的必死之路……
大風口,在它千百年無情吞噬膽敢前來的生命的記憶中,一定還沒有接待過兩個為了莫須有的所謂愛情而前來生死一搏的年輕生靈吧。
大風口,不為任何人間凡世的恩怨情仇而放鬆一絲一毫它的冷漠與殘酷,隻要有生的東西步入它的領地,它就會用最直截了當的方式洞穿其衣皮,風幹其血肉,剝蝕其筋骨,撕裂其心肺,直至其魂飛魄散!
大風口,難道你真的就是一條上蒼為無辜生靈鋪就的死亡通道嗎?大風口,難道你就不為任何驚天地泣鬼神或偉大或卑微的人間真情而網開一麵嗎?
沒有在冬季上過大風口的人永遠也無法想象它將整個平原的寒冷集結壓縮在狹窄風道中的強勁風暴具有何等吹枯拉朽撕心裂肺的穿透力和人類的身體與精神都無法承受的殘暴與狂虐。
極限,那是對生命的極限挑戰;極限,那是對愛情的終極考驗!
二十幾年後,每當我想起那場殊死的經曆都為我和大康那不計任何成本、不論任何代價而去拚死力爭那點卑微愛情的壯舉而感動得潸然淚下。
尤其是回想起當我再也無法超越自己的承受極限,決定放棄,並匍匐著對還在向大風口深處頑強前行的大康大喊“我放棄——我認輸——我退出——”的時候,我看到大康根本就不聽我喊,他的背影似乎在告訴我,我的放棄我的認輸我的退出都不足以證明他比我更愛李坦。
我在一瞬間突然明白,大康這是想用死來證明他的勝利、他的愛、他的無所畏懼、他的必勝決心啊!我為自己的懦弱而自慚形穢,我為自己的貪生怕死而無地自容。大康那超越愛超越生命的精神震撼了我,喚醒了我,一股強大的熱流由心而生直衝雲天。
我一躍而起,再度在大風口暴虐狂風的淫威下頑強地站了起來——來吧,讓死亡與愛情的考驗來得更猛烈些吧!
就在我剛剛站起身來向前還沒邁出右腿(我的生理習慣)的時候,我前邊兩三步的大康像似被什麼東西給他的頭部來了個突然的致命一擊。隨即,大康整個人就像失重一樣被狂風向後風拋起。而此刻,一秒鍾或是不到一秒鍾,撞擊大康的那塊物體也朝我飛來,由於速度太快,躲閃不及,那塊物體狠狠地撞在剛剛站起來的我的前邊。
也就在這一瞬間,大康的身體也隨風而至,重重地撞在了我的懷裏;也就把那塊物體夾在了我和大康之間,我順勢抱住大康……
於是那狂風也讓我失去了重心——直到大風口的肆虐狂風像拋投兩個布袋娃娃一樣將抱在一起的我和大康無情地拋擲到大風口下一個深深的碎石坑裏才算把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