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彼岸(3)(1 / 3)

這麼多年,爸爸從未在他麵前如此軟弱。爸爸哽咽的聲音很深地刺痛著陳冰。家庭即將丟失,他不能坐在這裏等著。於是打了機票,對誰也沒說實話,隻說想家了,回去看看。房子因為沒到期,就托給李亞,讓她轉租出去。陳冰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回來,隻說自己回來得晚,那一點家當,誰要用誰拿走,反正就一張床一張桌,還有一把老藤椅。居然都有人要。他還沒走,就搬走了大半。

他一邊燃著一棵煙,一邊想,如果離婚他害怕什麼。這是他第一次清晰而理性地把自己和離婚放在一起。第一個反應,是他害怕別人的說法。別人會說什麼,別人會怎麼說,別人會說他老婆給他戴了一頂綠帽子,他是個被拋棄的男人,這男人年近五十,如今一無所有。

“別人的生活是越來越好了,我的生活卻把家過散了。”他歎口氣,又燃起一根煙。

坐在空空的房間裏,陳冰有點傻。他想加拿大留學,就這樣結束了?他不知道在這裏,他會不會成為母親希望他成為的人,但在老城,他堅信他能救回父母的婚姻。一對父母,在一起生活了25年,怎麼能說分就分了?他打碎了頭也想不明白,但有一點他明白,就是他們都愛自己。如今他回去了,家裏應該和小時一樣,每天黃昏來臨,媽媽爸爸一起在廚房忙碌,切蔥花,爆鍋,做幾個好吃的小菜。然後爸爸就穿著一件露了窟

窿的大背心,斜倚在床頭,看那看不完的電視劇——如果他能穿越時空,回到從前,他就會選擇不來加拿大,也不出國,就守在父母身邊,去打架,去惹禍,讓他們操心,讓他們牽掛,讓他們沒時間想他們自己的事情,那樣,母親就會每天待在家裏,就不會認識那個男人——

從中國到加拿大,再從加拿大回中國,陳冰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程意味著什麼,然而他知道,無論他到哪裏,都是別無選擇。

惠子很幽怨。惠子說你還會回來嗎,陳冰說不知道。陳冰沒有對惠子說明父母的情況,隻說家裏有點事情。惠子說那你為什麼連床都送了人,陳冰不想解釋,讓他說父母要離婚了,他現在回去滅火?他說不出口。這太難為情了。

陳冰回來時,陳銀根給王愛麗打了電話,他說我不想讓孩子知道我們離婚的事。你能不能回來給孩子做做飯?如果你回來,我可以跟孩子說我公出,這幾天不回家。

王愛麗回去了。陳冰那時還不知道父母已經離婚,懷著一腔久違的激情擁抱了媽媽,王愛麗笑著,自己都能感到自己臉上的生硬。

王愛麗給陳冰煮了一碗麵條,在麵條上臥上兩個黃白相間的荷包蛋,然後在上麵灑上一撮切得細細的蔥花,這是她的拿手菜。“上車的餃子下車的麵”,也是他們家多年的規矩。

陳冰一邊和王愛麗聊著一路上的事,一邊打量著母親,揣摩著她的心事。母親看上去恍惚不定,看著陳冰把麵條吃完,王愛麗說,我下午還要上班——就穿上外套。走到門口時她回轉身,突然說,我和你爸辦手續了。

陳冰說辦了什麼手續?他不明白似的問。

離婚手續。王愛麗說。是深思熟慮之後的破釜沉舟。

陳冰說媽媽在說什麼,你兒子我都22歲了,你離婚?王愛麗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麼嫁給你爸爸。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不是上山下鄉,我怎麼會嫁給一個農民——陳冰說那些陳年老賬我也不管,你同他生活了這麼多年,他對你有多好,你也知道——愛麗冷笑一聲,說如果不是他這樣對我,我早就回老家了。還有你,她說著眼淚流下來。我跟你爸過了這麼多年,就是因為你,現在你也長大了,我盡了最大努力,送你出國留學,我對得起你,也對得起你們祖上了。陳冰說你不是一直想出國看看嗎?媽,我一定好好讀書,接你和爸爸出去——

王愛麗歎口氣,說,我想好了,我要出國,不過就是想離開這個地方,離開你爸爸,如果出了國還跟他在一起,我還是不去的好。陳冰說你越說我越糊塗了。愛麗笑一笑,說我現在有了另一份感情,我不再需要非得逃出這個城市了。

“女人心啊。”當陳銀根聽了陳冰的質問時,感慨地說。女人真的動了感情,比男人走得遠得太多了。男人是自私的,男人有了外遇,還想要孩子,要家庭,所謂“家裏紅旗不倒,外麵彩旗飄飄”,女人如果有了外心,紅杏出牆時恨不能把樹根都搬走。陳銀根本來因為兒子歸來而平靜了一點的心情,在聽完兒子的質問後,感到內心裏的一股邪火突然高漲起來,那火苗躥得火紅高昂,讓他不能控製。他站起來,走出辦公室,直奔王愛麗的單位而去。

陳冰以快跑的速度用盡全身力氣,才把爸爸抱回了家裏。陳銀根在兒子麵前終於號啕大哭起來。他哭得很難聽,好像狼嚎一樣。陳冰在爸爸的號哭中,感到了挫折和屈辱。

陳冰一旦決心下定,就開始了他的打架生涯。他很有耐心地等在那個男人的單位門前,直到看到媽媽和他出來。

陳冰把那男人叫住,說你知道我是誰嗎。

那男人不說話,看著他,眼裏有保護和提防。

然後,那男人說,能讓你媽先走嗎?咱們男人對男人。陳冰嘴一咧,說,那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