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1 / 3)

我等待著、等待著萬丈光芒將我包裹,一隻無形的手將我托起,在我眼前出現一個虛幻的(或者虛偽的)神的代表,管他是如來、還是玉帝、或者是宙斯、要不就是有著花白胡須的係統管理員、宅男也行,他將親自向我宣布:“GameOver”,還可能加上一句“Sorryverymuch”之類的題外話,然後就讓我選擇要“Replay”?還是“Exit”?我要選擇“Exit”,我想,是退出的時候了。

但是,沒有,什麼都沒有發生。

跟我剛來‘浮墓’的時候差不多,隻不過多了婁允、阿健和若天的表示他們曾經來過的遺體。他們身體下麵的血不會幹涸、也不會再流淌了,他們的身體不會僵硬、也不會再動了,他們的眼睛不再盯著‘浮墓’和‘浮墓’裏的我了。

我又陷入最煩悶的‘等’中。我不知道還差什麼?我還得等什麼?或者我弄錯了什麼?我一天又一天地苦思冥想這個問題,想出了好多‘或許’和‘可能’,像迷宮裏開出的一個個分支。但每個分支又開出了一個個分支,我沒法走,腦袋裏的迷宮根本無法做記號。我差點又用‘正’字來記錄日子。

正如我以前發現的:在‘浮墓’的時間越長,對以前我們那個世界的記憶就越多。我每天將那些更多一點的記憶串起來,串進關於以前的回憶池之中。

我想起了一部動畫片:士兵們揮舞著冷兵器奮勇殺敵,被突然而降的魔術師的藥水灑了個正著,一陣煙霧繚繞、魂牽夢縈之後,士兵們紛紛被變成了牛啊、馬啊、豬啊、刺蝟啊什麼的,連最起碼的冷兵器都執不了,叮叮當當落了一地的刀釵劍戟,其中一隻奶牛聳聳肩,問後麵的主人:“我已經被變成牛了,我可以回家了嗎?”

“我已經被變成貓了”,我半抬起前爪,做出盡可能貴族的一個聳肩動作,“我可以回家了嗎?”

我無比懷念人間的我的那個家。那時,作為人的我,居然可以在那個家裏隨心所欲。夏天隻穿一條大燈籠褲、冬天就穿一套棉布睡衣,走來走去。根本不用問自己‘為什麼要走來走去的?’。將音響的音量一會調大、一會調小,任何時候想起來都可以拿出拖把來抹地板,任何時候突然情感暴發,都可以爬到電腦前劈裏啪啦打字,一直打到發惡心。然後又將音量調到最大,手執手電當麥克峰,跟唱搖滾樂:“我要......撫摸你......我要......撫摸你”

我笑了,在心裏唱出這些歌詞來,已足夠溫暖我。哦,何止這些?我還有若天,最甜蜜的情人。我想不起來和她的性的美妙感覺,對一隻貓來說太勉為其難了,不是嗎?再說了,‘浮墓’裏到底有幾個性別?我又站在哪個性別上?我到現在也沒有想象出吸引我的異性應該是什麼樣?或者,‘浮墓’裏隻是單性的,將自己的尾巴切下一小段來、裁在土泥裏?(‘浮墓’裏有土嗎?)一年、兩年、或者其它的什麼時間之後,就能長出個一模一樣的自己?哦,若天,我至少能回憶起她剛進入‘浮墓’時叫喚我、撫摸我的感覺,那麼快感舒適、那麼銷魂悅樂,如果讓我選擇永遠呆在‘浮墓’裏的條件,我隻要若天的撫摸就足矣。那麼,我為什麼還要置她於死地呢?她在這裏不會快樂的,我給不了她所需要的,她還會發現婁允和阿健的遺體,她會發瘋的,如果她一個不小心把我宰了,她將永遠孤零零地被困在‘浮墓’裏,太殘忍了!

還有阿健,我的好兄弟。他從來沒有在無塵的世界裏打過網球,卻葬身於‘浮墓’裏唯一的網球場上。若是我能執拍,我倒真想和阿健在這裏對抽上幾個回合。我的啟動速度、我的急轉身、我的視力可比我們那個世界裏的我好了很多。我猜要輪到我發球,我肯定能讓阿健吃上好幾個ACE球,我肯定能扭轉自從阿健的‘網球外遇’之後對陣阿健的不勝紀錄。對啊,阿健還有‘3D鷹眼’的功能,他卻一次都沒有用,他不相信什麼‘浮墓’、什麼代碼。他還沒有相信,他就已經退出了,多幸運啊!

婁允呢?這個滿腦袋古靈精怪思想的女子。她可是主謀啊。來到‘浮墓’時還一臉無辜地問我:‘為什麼變成了這個樣子?’。但不管怎麼說,我是多麼喜歡她的那些非同尋常的想法啊。最初的策劃者卻第一個開溜,要不是她第一個‘死了退出’,我們四個就可以聚齊了,雖然我們聚齊了是不是要做I愛?怎麼做?我都不能確定,但肯定能做點什麼、以改變點什麼、從而形成點什麼。婁允一死,徹底改變了‘浮墓’規則:我們逃避的、追殺我們的,恰恰是我們自己。

等會等會,‘死了退出’!?我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被困在‘浮墓’裏找不到出口了,雖然我也曾經死過,但我有九條命(天啊!多麼讓人心碎的一個數字)。等我死完九次,就是‘退出’了。我想起周星馳在《食神》裏的台詞:“零分!因為口感太軟,你居然連炒飯最基本的常識都沒有:要用隔夜飯啊!老兄”。我連‘退出’最基本的常識都給忽略了:死。

還有個在‘浮墓’裏死的最基本常識:應該、似乎、大概、或許隻有從足夠高的地方一躍而下的這一種方法。

我又想起了摔成一攤爛泥的滋味,我不能不想,那是對生命最汙蔑的滋味。

《探索頻道》上曾經有一個關於肉體的疼痛的故事:一位女攀岩家,在一次探險活動中墜落山穀,她的兩條腿被摔成了粉碎性骨折,摔折的骨頭都刺出了皮膚,可以看見――我相信讀到這一行字時,你的腿會像有獨立的靈魂似的,會生產一種反應、恐懼的反應,這時你就更能體會我對‘摔成一攤爛泥的滋味’的恐懼了――但這時,神奇的生命體發出了不可思議的能力,她的身體自動將痛覺神經從腰部以下切斷,也就是說,她的身體自動停止向大腦傳達疼痛的電波(一串代碼運行出來了一道防火牆)以便大腦能夠清醒的控製還能運動的上肢,做求生的嚐試。她作到了,她爬行了好遠,找到了救援。當救援將她送上直升飛機時,被切斷的痛覺神經自動恢複了(那串防火牆代碼運行完成)她馬上疼痛得昏厥過去。

但在我摔成一攤爛泥的時候,我不存一絲一毫的求生欲望。

我站在二十八層樓頂的圍欄上,低頭看冰冷的一樓地板,它的上麵似乎還留著那個‘人’字印跡,不,是‘貓’字。我害怕極了!我身體的每根骨骼都在拚命回憶那些疼痛,以阻止我的大腦發出‘跳’的命令。但是不行啊,我要退出‘浮墓’,我要回到我以前的世界、我的生活,我多麼的眷戀它啊!還有,我的那另外三個性別。

這次,我已經沒有心情再去猜測:哪一層的臨窗房間裏正發生著不為人知的什麼私事。我看著地麵加速度放大,我盡力把它想象成一個美麗的動畫剪輯。

“啪”!還是那麼疼!那麼絕望!如果我沒有記錯,還有六次!

我又想起了和阿健一起坐跳樓機。就要下雨了,排隊的人還是那麼多。機器上升的速度跟電梯差不多,也就是跟我現在跑上樓的速度相當,到了頂,略微停頓,任誰都要猶豫一下,機器也不例外。阿健就開始倒數數了,五、四、三、二,機器沒有聽從阿健的指令,提前了一秒墜落。我們‘啊!’了出來,感覺生命不再是自己的,什麼都抓不住......但是這一次,機器沒有反彈、直接砸進了地麵,成了一攤爛泥。

“貓哥,我們再來一次?”

“行。但求你別倒數數了”

就要下雨了,排隊的人還是那麼多。我想我對那份疼痛不再那麼恐懼了,我甚至感到了絲毫的快感。這次,陪我乘坐的是婁允。“貓,你在飛啊!你怎麼能沒有感覺到呢?展開你的翅翼啊,即使隻能飛這麼一小會兒,你也要讓它盡可能的美麗啊!”。我張開雙臂,甚至感覺到有風從耳邊呼嘯而過。

排隊、再排隊。“出口隻有一個,請大家排好隊,一個一個的來”。我和若天混雜在隊列裏,我居然可以和她輕鬆的講上幾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