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地莊園,俱樂部。吳少卿佇立在俱樂部的天台上眺望遠方的雪山,視野極限處是接近天邊的細線。當他獲準進入療養會所那天起,他便開始積極地為凹地莊園通行資格而籌劃。叔叔吳競彙在這件事上能幫上忙的地方比他預期中的小得多,但因為他是吳家僅有的男丁,吳競彙對親侄子的請求有求必應。現在叔叔自身難保,吳少卿隻能靠自己想辦法。在成功進入凹地的那一天起,他便下定決心絕不會再回到的閣夭城,那個到處是死亡、腐爛與崩潰的貧民窟,讓他十分驚訝的是,在貧民窟裏的人生活得很知足,他們對美好的向往僅限於此。閣夭城城中心區域的精英、富貴階層,卻對自己的生活充滿了怨恨和詛咒,他們每一個人都知道這種生活必將轟然倒塌,他們十分清楚閣夭城的未來,他們內心向往的隻有凹地莊園。那時的吳少卿對精英、富貴的欲壑難填十分奇怪,為什麼他們這麼不滿足,為什麼他們享受著貧民窟難以想象的特權,卻沒有貧民窟人一絲半點的感激之情。當他見識到凹地莊園的真相後,他才懂得這種怨恨與憤怒,而隻要一想到貧民窟裏的人,他嚇得半夜驚醒。他發誓絕不會被任何人趕回去那個地方,誰在那個地方都是等死,死的時候還心懷感激……雪山之巔,白霧洶湧,在天空中揚起詭異的圖案。他猜想細線的天邊之處,正在發生雪崩,覆蓋舊的,不久就會出現新的。擁有無上權限之上,對世俗的生死看得極為淡漠,理智得近乎冷血,他們追崇秩序、規則,對不合規矩的事務沒有半分耐心,對清理“不合格”的事務充滿狂熱。叔叔曾告訴吳少卿,這個世上除了閣夭城、凹地莊園,還有別的地方,鼓勵他想盡一切辦法去更遠的尋找。但吳少卿對探險未知興趣寥寥,他對不確定的危險感到厭倦,他來自貧民窟,極其敏感一切危險之物。如果說這個世界需要犧牲一部分人的命來獲得更好的生活,吳少卿絕對是跟在後麵的人,他不擅長做出決定,但絕對不放過對自己有利之事。他沒有半點愧疚,現實就是這麼殘忍,在凹地莊園裏的這些人沒有一個是善類,他又為什麼要冒充好人呢?當英雄要有環境,化成白骨深埋土堆裏的英雄沒有人記得名字,吳少卿絕不做炮灰。不知不覺,他看到琴家別墅外有幾輛車駛離,晚宴差不多該結束了,他竟然在俱樂部的天台上枯站立了一晚上。回到俱樂部的休息室,很多在打牌喝酒,這裏什麼都是無限量供應,尤其是珍貴的藥物。他替自己打了一針,吹一晚上的冷風對他而言是個很糟糕的事,他會因此而引起肺部感染、哮喘,然後沒完沒了地躺在床上被病魔糾纏。來到凹地以後,經過精密儀器的檢查,他才知道他的病主要因為肮髒的空氣加上他年幼時體質弱,營養缺失,落下了病根。他小時候長得非常瘦弱,打架從未贏過,他學會了挨打、逃跑,挨打使他學了打架,逃跑使他終於逃離了貧民窟。“怎麼樣,你女朋友沒來找你吧?”叼著煙的男子對吳少卿嘲笑道。他並不在意,俱樂部裏的人喜歡開各種玩笑,誰都知道自己無法留下來在這裏,彼此之間沒有競爭,反倒有種來日無多,盡量珍惜的心心相印。“你們今天見過麻球了嗎?我沒找到他。”吳少卿道。“哦,”叼煙男子把煙拿在手上,臉上顯出遺憾的表情,“他收到通知書了。”這時,所有人的臉上都蒙上了一層陰影,這是俱樂部內禁忌的話題,誰都知道通知書意味著什麼。麻球比他們這些人早幾個月來到凹地莊園,他擅長製作各種木質家具,手藝精湛,凹地許多別墅內的家具由麻球親手製作。凹地人享受各種高科技帶來的各種便捷,心心念念各種手工品。現在,已經有太多的手工家具了,連無人居住的空宅裏都堆滿了精美的家具,凹地人越來越不在乎這些精美的木質品,潮流風向又轉了。麻球應該走了,他的價值到此為止。通知書上寫得非常委婉動人,將他推薦給閣夭城中心一家木材料工廠。“麻球被推薦給了那家曾把他告得傾家蕩產的木材料工廠,凹地認為過去這麼多年,工廠主管早就換人,他重新回去任職是非常合理的事。”叼煙男子語氣沉重地說。“這就是我們的價值。”不知誰說了一句,每個人默然地點了點頭。吳少卿感到內心一陣激動,不知是藥劑失效引起了哮喘,還是前所未有的勇氣,他道:“這是我們每個人的結局,我們沒有自主權,我們隻有被耗盡資格。麻球是我們中最努力上進的人,他在木料工廠的遭遇你們也都知道,現在,他又要回去過從前的日子。無論你過得看上去多體麵,他們隨時都可以要你加倍返還。”叼煙男子將煙頭扔在地上狠狠踩碎,其他人的臉上露出怒意。上一個敢在凹地發起反抗的人,被凹地人用冷光刀活生生切開。這件事在他們進入俱樂部時都會強製播放,傳達給他們的警示:這是反抗者的唯一下場。“沒有別的辦法。”叼煙男子憤憤道,他與麻球在閣夭時認識,比其他人都熟,他對麻球的遭遇深有體會,然而他也自身難保。“我發現了一件事。”吳少卿坐在他們幾人對麵,抱著雙臂,沒有再說下去。這幾人立即會意,拿著冰啤酒的男子鄭重地說:“這裏我們說什麼都不會被他們知道,林科可以確保這件事。”叼煙男子就是林科,他點了點頭,他專門負責俱樂部的信息工程。眾人的目光等待地盯著吳少卿,誰都知道他有許多花招獲得各種內幕。“我看到雪山那邊發生了雪崩,天水診所的療養會所就在我們這邊區域的山麓,可凹地沒有信號。林科,你檢測到過山下的信號嗎?”林科偷偷地截獲凹地內的各路信號交換,未免被發現,他不斷更換、偽裝服務器,有時必須讓偷跑下山的吳少卿去偽造接收設備,即便被發覺,凹地也會以為是天水診所指使的。“沒有。”林科道。吳少卿笑了起來,緩緩道:“我們的機會來了,天水診所不滿凹地的一意孤行由來已久,聽說被天水拒絕了兩個重要的手術。這次,我親眼看到他們接收了一名醫生。今晚參加宴會的人都走了,除了一個人。”“莊園的組織者,姓張的那位?”林科問。眾人的臉上立刻浮現詭異的笑意,吳少卿喝了一口冰啤酒,道:“他的幸福日子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