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惠發現在自己同一個兜圈子時,身邊一個人都沒有。起先她明明走在盧曦身後,還能看到馬蒂爾的身影,怪石離她最近,她一直在找機會詢問怪石與馬蒂爾發生衝突的原因。忽然,她聽到有水流的聲音,她感到一陣寒氣侵入,整個直打哆嗦。循著水流聲,她一步步走了過去,抬頭一看,樹枝上結成一團的霧凇,呼出的氣變成一團白色。她盡可能地跑了起來,每一腳踩在地上,發生沉重的咚咚聲。她想起了柏圭的冬天,明明已經是春天了,還是這麼冷。柏圭的氣候變幻莫測,往往入冬很久,依舊溫暖如春,早晚穿著單薄的衣衫出行。有時,開春許久,一場大雪,寒徹心扉,猶如凜冬將至。腳下一陣凹凸不平,她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在鵝卵石上奔跑,整個人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猝然,一腳沒踩實,她飛撲摔倒在地上,耳邊聽到嗡嗡之聲不絕於耳,很多人在說話,杯酒交錯,宴會上濃鬱的香水,使她失去嗅覺。她爬起來一看,眼前的景象讓她怔住。巨大的露天天然溫泉,熱氣蒸騰。疲乏隨著她意誌的鬆動洶湧襲來,她靠近幾步,身體靠在用鵝卵石設計的台階上,坐下的那一刻,她不想再起來了。她從念書時起,便給自己定下了很多目標,即使是繁忙沉重的畢業季,她也從未停滯過一天。即便早已放棄世俗的歡樂,堯惠偶爾還是會有那麼一絲期許,她相信盧曦也是。隻不過這種對未來的期許越來越成為一個秘密,這個世界會利用女人的這一點來桎梏住女人的升遷,用家庭、生育、孩子來驅趕女人。她曾緬懷過那段無疾而終的戀情,這個世界沒人能懂得她,但自從她看到馬蒂爾,她開始留意起了賀沫麗。市長夫人對堯惠而言是個職務性的人物,從始至終需要保持住一種美好的形象,社團也會積極配合,一向刻薄的媒體也不會故意刁難。現在回想起來,她驚訝地發覺,賀沫麗是個沒有期許的女人,魯伊斯則是個無心的男人,難怪他們能如此默契地配合對方,營造出幸福美滿的形象。不知不覺,堯惠脫了汗濕的外套,跳入溫泉。水的溫度恰到好處,她折了一把樹葉蓋在水麵上,以免有人突然出現而尷尬。這時,由遠而近的談話聲讓她驚了一跳,她忙抓了一把衣服抱在手上,口袋裏的槍還在,對準聲音處——“......誰給的權限?”“上頭的意思。”“這裏不是他的生日派對,他隨便把人帶上小島,管家沒有提醒?”“老管家得知後,第一時間反饋了上去,上頭沒有回應。”一個嘖嘖稱奇,咕噥了幾句,又道:“琴珍珍也是他給的權限?”“總部的意思。琴奇優在總部有了引薦人,很快會成為總部的一員。”“哼,”那人突然站住,不知發覺了什麼異常。堯惠靜靜握著手上的槍,斂聲屏氣,小心翼翼地壓著水花,以免被那兩人發覺。“他們現在帶上小島的人是誰?”“閣夭城人,凹地被毀時在莊園內。”“嗬嗬,凹地的重要人物在莊園被炸毀時,一個不剩地都逃走了,現在這個沒逃走,肯定是不重要的人。”堯惠聽得血氣翻湧,要不是礙於不著寸縷,她恐怕早就開槍了。她在邊界外見過太多家園被毀,被當作瘟疫驅趕的流浪人,其中許多是婦女和孩子,在漫長困苦的逃亡中,婦女、孩子不斷地被買賣、虐待,遭受非人對待。那些坐在決策桌上的人,根本不會停留哪怕多一分鍾時間來考慮戰爭對婦女、孩子的殘酷,他們隻關心更大的利益,他們所能接受的“好”的方式,試圖重塑世界規則,打造隻符合他們價值觀的秩序。那兩人小聲地又談了一會兒,轉身時,從溫泉池邊的小徑上走了過去。堯惠驚訝地發覺,即便沒有濃霧遮擋著,這兩人看不見她。她又等了一會兒,確定那兩人已經走了,她趕緊跳出溫泉穿上衣服,濕漉漉的頭發在肩上滴濕一片,她感覺自己好多了,疲倦一掃而空,全身溫暖無比,看著周圍的霧凇,她嗬了口熱氣,立即循著那兩人的方向追上去。她一路小跑,控製住腳步聲,她聽到海浪的聲音從右前方傳來,她感到熱得不行,不得不解開外套,一抬頭看到一排棕櫚樹,仿佛一轉眼從嚴冬跑入熱帶。濃霧稀淡了,她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腳下的砂石變成了一條平整的路,單行道小路。聽到路上有車的聲音,她立刻躲在棕櫚樹後麵,隻見一輛高爾夫球車飛快開過,車上坐著三個人,其中一人的頭上套著黑袋。堯惠下意識地看了眼身後,茂密地樹木與奇花異草後,是仰望大海,鹹鹹的海風,吹在身上神清氣爽。這裏是哪兒?她驚疑地看著四周,心想那個頭上被套了黑袋的人難道就是剛才那兩人提到的人。這是聯盟總部?沒有人見過聯盟小島的模樣,直到第七區被炸得底朝天,她才知道聯盟的總部在海上,仗著海域位置的絕佳,不受柏圭的管轄,一直有著法外之地的地位。她剛進入社團時,曾聽一位退休的管理者說,社團的建立背後有聯盟的扶持,市政廳在任何時候都反對柏圭內有一個能與之抗衡的機構。她半信半疑,社團的建立是勢在必行,為保護婦女、兒童,柏圭必須做出表率。現在,她有些信了,聯盟與市政廳的戰爭,任何一方最終都會傾斜向極端,魯伊斯領導的市政廳會將柏圭推入瘋狂和毀滅,聯盟則會徹底固化階級,同時給予支持者一部分權力,組織所有力量打擊反對者,最終仍然會毀滅。堯惠定了定神,看到小路上出現一個人影,她以為對方看不見她,自顧自地在草地上的小徑走。忽然發覺那個人影是在對她揮手,她吃了一驚,更讓人吃驚的是對方走了過來。“嗨,”男子的臉從薄霧後映入她的眼簾,“終於,你來了。”堯惠麵無表情看著對方,有好一會兒沒有認出他來,吃力地說了一聲:“休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