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襲過後，萬籟俱寂。白天的官邸，俯瞰柏圭的市長府邸之外，夷為平地，連眾人藏身的安全屋也已不複存在。安妮醒來時，站在窗口看了很久，這個房間遠離官邸周圍的房屋，在一片樹林中孤立，原本連成一片的長廊在轟炸過後成了一道醜陋扭曲的坑。宵小光著身子坐在床沿，不知看了她有多久，有那麼一刻，他覺得安妮很像一個人。“就剩下我們兩個了。”她幽幽道，背後仿佛有雙看不見的眼睛，注視著宵小。“——薇歐拉，”他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盡管劫後餘生，他知道有一部分記憶消失了。安妮的肩膀顫抖了一下，她如雕像般看著窗外的廢墟，等待一根燃燒中的木頭從高處墜落，發出巨大的聲音。她道：“你叫我什麼？”“年安妮。”宵小道，眼神眨也不眨地看著她，“我見過你，不止一次，你雖然很少出現在社交圈，我見過你，很久以前就見過。”年家失蹤的女兒，生父薑醫生專注實驗室的科研項目，對這個女兒從不關心。為了逃離家族掌控，她逃離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隻身來到柏圭，運氣不好碰上魯伊斯入選成為市長，再次進入家族的眼線。宵小想起那個被他誤殺的女子，道：“她是你母親？”她抹去臉上的妝容，在聯盟小島上時麻球教她製作人皮麵具，麻球對她說，僥幸撿回一條命就戴上麵具做人，離開柏圭的紛爭，去更遠更遠的地方，麻球無法與林科抵達的彼岸。她自從得知養父是魯伊斯的生父後，便開始了雙重生活，白天她是柏圭的新手女警，夜晚是官邸的臨時工，在廚房、儲藏室忙碌的女傭，沒人會多看一眼相貌平庸的女傭，她知道最危險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不要叫我這個名字。”她道，“年家跟我沒什麼關係，我很小的時候見過母親幾次，她有很多心事，總是來去匆忙。”“薇歐拉。”宵小念著這個名字起身走到她身後，一隻手掌撫著她的肩頭，道：“他們都走了。”“安全屋能通道城內，”薇歐拉點點頭，“魯伊斯盡管很不情願讓人知道官邸的密道，但他需要這些人的支持，柏圭的清洗行動從我們跟著盧曦逃亡時便未結束過。魯伊斯是平衡者，薑醫生......”說到這個名字時她頓了頓，“他給魯伊斯灌輸了一整套生態資源危機的東西，為了人類的生死存亡，清洗是必要的手段。”“節兀、閣夭、凹地.......隻是附帶損傷。”宵小盡量控製住內心的憤怒，他當然明白在這些精英人士眼中大多數平民隻是模塊的隨機樣本，除了數據參考，沒有別的價值。當一次次經曆生死存亡，親眼目睹慘死者的下場，他冷冰的內心也產生某種共情，他不會繼續袖手旁觀，必須做點什麼讓這些人知道。“我們得去幫幫他們，”薇歐拉抬起下巴看著他，“我不了解母親，我不想了解父親，但我知道他們，二十多年以來沒有比他們更真實的人，即使是麻球。”宵小看著窗外的空中飛著無數機械蜻蜓，在廢墟中尋找生還跡象，是這種偵查蟲最擅長的事。他道：“你有辦法？”“喬在哪兒？”宵小沉默地看著幾隻正待靠近的機械蜻蜓，很快無人機便會被派遣來進行清點收尾。“你不相信我？”她問。“薑醫生他.......”宵小咬了咬牙，“你在父親和他們之間選好了？”“如果他和魯伊斯成功了，從今往後會有越來越多像林科、麻球、烤架那樣的人，我失去一個幾乎不認識我的父親，更多的人將一出生便沒有父母，成為程序人，一道指令。想想麻球，他為了改變命運付出多麼慘重的代價，他知道自己是程序人，林科也是，他還是想要改變這種局麵。換成以往，我不關心，我隻在乎自己，你看外麵，這就是最後的結果，失去了所有可能，眼睜睜地看著生存空間越來越小，直到被肅清。”宵小手上忽然多了把槍，瞄準幾隻飛速衝來的機械蜻蜓，嗖嗖幾響，子彈穿過玻璃窗發出極輕的聲音，機械蜻蜓中彈掉落，在地上燃成一團小火球。兩人跳開窗戶飛快穿上衣服，薇歐拉指著一麵牆，道：“撞開這麵牆，裏麵藏了些東西。”宵小想也不想拿起一個金屬燈具砸開一麵，裏麵有隻黑色的旅行包，拿在手上極為沉重，他打開一看裏麵果然是武器裝備，輕型導彈正是他最需要。薇歐拉在櫃子裏一頓摸索，找了些必須的藥物，扔進一隻小包裏，道：“快離開這裏。”宵小率先從屋內出去，一架巡邏中的無人機掉轉方向直衝他而來，他扛起導彈發射，天空驟然轟鳴，火光四濺。燃燒的火星沫子墜落林間，燒成一片。他拉上倒在地上咳嗽的薇歐拉奔入林中，官邸建立在與水雲灣相似的高地，各部門在官邸圍成一圈，雖不比水雲灣繁華，卻冷峻而莊嚴，像巨大的神獸埋伏在柏圭之上俯視著全城。兩人剛踏入林中，薇歐拉便知道觸發了無聲警報，官邸周圍關卡重重，肅穆、壯觀的官邸在特勤局的管理下設置了密集的警報係統。她懷疑這會兒鍾嘉仁壓根沒空顧得上擅闖官邸者，柏圭是魯伊斯最後的陣地，鍾嘉仁親自上陣督戰，創始人也會暗中提供幫助。她暗暗祈禱這場混戰不要太快結束，必須爭取更多的時間。“鐸圖在哪兒？”她問。宵小嗯了一聲，似乎沒有認真聽她的話。“他在城裏？”“可能，”他道，“喬知道。”“什麼？”她吃了一驚。“喬的手上有戴兮，”宵小飛快穿過一條溪流，他聽到更多的無人機正朝著兩人飛來，道：“我們必須甩開尾巴，不能暴露他們。”薇歐拉飛速衝上前拉開他背包的一個口袋，從中摸出一枚裝置，道：“引導管，無人機通過熱能、物體移動判斷目標，引導管記錄了我們的人體信息，能騙過無人機。”宵小拿起引導管使勁扔去相反的方向，兩人跳入雜草叢後靜觀其變。果不其然，幾架無人機在引導管所在的位置上空盤旋一圈，立刻投放炸彈，頓時爆炸轟鳴，周遭的樹木紛紛倒塌。無人家來往又盤旋了幾圈，最終確認目標清除，循著引導管的方向繼續搜尋。薇歐拉正要起身，宵小一把拉住她，道：“再等等。”過了好一會兒，隻見密集的機械蜻蜓在爆炸後的區域進行檢測，其中幾隻機械蜻蜓近距離搜尋屍體，爆炸物內釋放高熱量，幾隻機械蜻蜓被斷落的木炭打到，卷入火舌燒得劈啪作響。大約過了十幾分鍾後，這些機械蜻蜓陸續離去，與無人機的方向相同。“天，”薇歐拉深深地吐了口氣，咒罵道：“這群該死的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