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真的不是一路人(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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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桐子的交情,說來有點兒莫名其妙。凡是真正跟我熟的人都問過我:你怎麼跟個書呆子成了哥們兒?

這問題我還真回答不上來。話說物以類聚,可我跟桐子從小到大沒一丁點兒相似的地方。

我的童年是在樓房的夾縫裏度過的,那裏堆滿了違章建築和自行車,還有像我這樣到處瘋跑的孩子。有時也會出現一兩堆沙子,立刻就被我們用來建碉堡或者挖陷人坑。這種陷人坑我掉進過無數次,也誘騙別人掉進了無數次。最令我引以為豪的,是把隔壁上中專的胖女生也騙進坑裏。

所以我從小就不是好孩子。進了中學就更不是好學生。我讀的中學是南城有名的是非之地,學生們經常拉幫結夥地到外校打架。我們把書包塞滿板兒磚橫挎在胸前,騎著車在護城河堤上沒命地飛馳。

高一那年我帶著幾個孩子“花”——這是我們的行話,其實就是給人開瓢的意思——了某機關大院兒裏的“惡少”。“惡少”的爹據說很有來路,我也算是捅了大婁子。班主任,校長,甚至小區的片兒警都找到家裏。我爸是個老實巴交的門診所醫生,他差不多動用了半生積累的存款和關係,擺平了這場風波,順便把我轉進一所遙遠的重點中學。

轉學還真成了我人生的轉折。

新學校離家很遠,打架的機會也被杜絕,我多少用了點兒心思在學習上。班上的同學十個裏有五個是高幹子弟,剩下四個有海外關係。我在那裏成了土老冒,好在我比他們膽子大,沒人敢欺負我。每當我想起那段日子,總會想到電影《包氏父子》。

當然,我爹比包家的老頭子幸運。我畢竟是生在紅旗下,長在蜜罐裏——這是居委會王大媽的話。她以前有段日子一直托我爸幫她家的各種親戚看病,所以每次我惹禍她總說:你別看小飛這孩子皮,他也機靈不是?直到我高一“花人”事發,那惡少的爹也是居委會常需巴結的領導,老太太於是從此改口,說高飛這小子整天不學好,長大了肯定要進局子。

老天開眼,王大媽的話至今還沒應驗。

總之,我的曆史並不清白。我哥們兒都說,要是沒考上大學沒出國,我多半兒成為胡同兒版本的“古惑仔”,不過那也算有出息,沒出息的話,也就在街上練練攤兒。

桐子和我截然不同,就好像工蟻生下來就為了幹活兒,蟻後生下來就為了傳宗接代一樣,桐子生下來就專為了做好學生,做科學家,所以沒人設想他若沒考上大學會怎麼樣。

桐子出生於重慶附近的一個小礦區。父親是年邁的礦工,因患了矽肺而改坐傳達室。母親則是家庭婦女,伺候一家老小,順帶做些手工。桐子有兩個弟弟,全都是小學畢業就做了礦工,如此貧寒的家庭居然出了個桐子,難免有人把他看作是文曲星下凡。

桐子五歲上小學,從此年年全校第一,高中考入縣重點中學,成績更是出類拔萃,全省物理競賽得過名次,高考還是全縣第一。他從沒告訴過我這些,這都是我在校團委混日子的時候從他檔案裏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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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子剛到Q大的時候,充其量就隻是一個少年。個子不足一米七,體重估計還不到一百斤。入學報到的時候我在校門口碰上他,他穿著運動短褲和洗得發白的運動衫。衣服很舊卻一塵不染,令人懷疑他是否真的剛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

我用我的破自行車馱著他從南門到宿舍,我感覺他的破帆布箱子好像比他還重一點兒。到了宿舍我發現原來他就睡在我上鋪。他往床上爬的時候動作有點兒急,沒小心一下子把頭重重地撞在房頂上。他捂著腦袋皺著眉,拚命忍住眼淚卻難為情地朝我笑。

他當時那張狼狽的小臉,讓我過了多少年都忘不了。

桐子不太愛說話所以朋友不多,可他常常衝著我無辜的傻笑,讓我忍不住把他當成個需要保護的小孩子。這孩子窮得每天隻吃饅頭鹹菜,可隻要我一往他飯盒裏添菜他就急。好在自大一暑假開始他四處打工賺錢,營養跟上了個頭也就一下子猛竄起來。

大三那年桐子整整十八歲,可個子已經長到一米七八。他生日那天晚上我好歹說服他留在宿舍裏跟我喝酒。結果他一喝喝掉了一大杯二鍋頭。於是我知道了他從小在寄宿學校長大,所以家對他來說基本沒什麼印象。我問他爹媽為什麼送他去寄宿學校,他說五歲那年他跟鄰居家幾個七八歲的孩子打了一回架,之後他在家躺了一個月,差點兒就沒活過來。

對此我半信半疑。因為就他現在這幅不聲不響的書生樣子,是決看不出他也能跟人打架的。我問他還記不記得為什麼打架,他突然閉嘴不再言語。我說是不是你小子欺負人?他卻突然嚴肅起來,低聲用家鄉話哼哼了一句,可我聽明白了——他說龜兒子們叫我“小雜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