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午後,陽光好的出奇。雖說加州的陽光很有名,但這在舊金山,卻不是常常能見到的。
習慣了陰冷天氣的舊金山人,遇上陽光燦爛的日子,都蜂擁著往大街上去了。
我也湊了熱鬧,跑到金門橋對岸的小山上來了。那地方我以前常光顧,可最近卻著實有日子沒去了。
那兒有座挺高挺陡的懸崖。崖壁正對著太平洋,崖頂覆蓋著茂密的鬆林。下午兩點。一天裏最熱的鍾點兒,太陽探照燈似的在頭頂烤著,懸崖頂上竟然不隻我一個人。另外一幫子一看就知道是日本遊客,正輪番兒用遠處的金門橋作背景拍照。但凡是遊客都忘不了金門橋,左一張右一張的,比警察取證還認真仔細。這也難怪——舊金山當初是靠什麼出名的?
不過,我對金門橋早就沒什麼興趣了。但凡有朋友來,一準兒要求來看這座橋,好多年了,我早看膩了。我在懸崖邊兒找了個人少的地方,麵向正西站著。西邊是浩瀚無邊的太平洋。
不能說“無邊”。地球上再大的東西,除了人心,它總得有個邊兒。
我往懸崖底下瞅了瞅,海浪不算大,可還是把岩石拍得震天響。這懸崖算高嗎?有一百米?我目測不出來,隻看見海水在崖壁上撞成一堆堆碎玻璃碴子。
然後,就那麼突如其來的,以前的事兒就一古腦兒又湧進我心裏了。不知打哪兒進來的,反正把我給填滿了,滿得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脫了鞋子,赤著腳爬到懸崖底下去。這個過程比想象中艱難不少,最後一段兒路簡直不是路,而且海浪掀起的水霧就像北京的沙塵暴,我身上的T恤都濕透了。手腳並用,跌跌撞撞的,最後還真讓我到了崖底了。
我找了塊幹淨石頭坐著,讓那些海浪就在我眼前開放,就像國慶節的焰火似的。不知過了多久,身上幾乎被海風吹幹了,也不再覺得熱了。我突然有點兒犯困,就好像小時候夏天吃完午飯坐在涼台藤椅上看小人書時的感覺。稍不留意,上下眼皮就往一處合,好像機場大廳無聲的自動門。
可我不是到這兒來睡覺的。我努力睜開眼仔細地看著海麵,希望能找到點兒有意思的東西提提神兒。找了半天我終於看見一個小亮點兒一閃一閃的在往這邊兒漂,我靜靜的等著,不知等了多久,那小東西居然漂到了我腳邊兒。
那是個細頸的紅酒瓶子,看上去有點兒眼熟,好像以前在哪兒見過,可一時想不起來了。
我一把把它從海水裏撈出來。我打開瓶塞兒,裏麵居然有張紙條兒——有點兒出奇吧,你肯定以為我在瞎編呢。這也賴不得你,這種事兒,畢竟在童話故事裏才常見。
可那酒瓶子現在就在我手裏,真真切切的。我把紙條掏出來打開,那上麵居然還寫著一行字兒——你肯定越來越不信了。連我自己都不相信這是真的。可那字條就在我手裏,那句話也很簡單,我一下子就把它看完了。
我把那字條塞回瓶子裏,有點兒猶豫,不知該拿那瓶子怎麼辦。
我想還是把它扔回海裏吧,那字條也許不是寫給我的。
可我心裏還是挺高興的。高興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好在這兒就我一個人。頭頂上早就聽不見那些日本遊客的聲音了。
就連海浪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隻有那些大團大團的浪花,在我眼前開放著。
不知又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太陽已經比剛才低了一大截子。
我還坐在那塊石頭上,可浪已經比剛才小了。我吃了一驚,不知自己什麼時候睡著了。
於是我開始懷疑,是不是就連那支瓶子,其實也壓根兒沒有出現過。
我站起身,對著太平洋。夕陽真刺眼,海麵是金黃色的。
我說桐子啊,你小子又來找我麻煩?也好,今晚,咱兄弟倆喝一杯,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