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傍晚的校園,落花和流水(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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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到了夏天。快七點了,太陽還高高的,距離西邊兒的山脊差著一大截子。

最近這段日子,我總是在天黑以後才悄悄溜進校園來鍛練。因為我有點兒害怕見到S大的黃昏,特別是校園背後那座金晃晃的小山。那上麵總有零零星星的幾個人影,在滿山的黃草間或跑或走著。看到他們,我會莫名其妙地產生要迷路的感覺。

可今天我躲不開這黃昏了。七點差十分,我來到咖啡館門口。

我站在門口兒沒進去,因為我不想在咖啡館裏跟他吵架。

來的路上我理了理思路。我想方瑩肯定和桐子談過了,而且多半兒還吵了一架。反正話是已經說穿了。而且爭吵的過程中不知怎麼就把我給扯進來了。

因此我猜,桐子是來跟我吵架的。我最了解他,麵子比什麼都重要。別說這種事,就算你說他今兒沒洗臉就出門兒,他都會鬱悶一上午。

可我也不是出氣筒。還“你跟方瑩說了什麼”,認識多少年了,這點兒信任都沒有?所以今兒他要翻臉我肯定奉陪,動嘴動手我都奉陪!

真沒想到,那天他收拾東西的情景還曆曆在目,再次見麵,居然要劍拔弩張了!

方瑩居然把我給扯進來了!是誰大晚上的把她從電話亭裏扶出來的?

我就這樣站在咖啡館門前,滿肚子的火,自顧自地在心裏跟假設的桐子吵著架。這樣也好,我幹脆顧不上注意什麼夕陽和小山,偌大的校園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似的。直到我聽見有人低聲在背後叫我,我才發覺,原來桐子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我身後了。

幾個月不見,他可變了不少——身上洗舊了的夾克不見了,腿上洗白了的牛仔褲也不見了,換成質地高檔的休閑襯衫和西褲,領子立著,褲腳兒蓋住大半拉皮鞋,一頭黑發好像是鋦了油或者幹脆燙過。這種發廊裏的大動作,在窮留學生裏絕對算得上奢侈到可恥了——比如我吧,頭發總要狠攢上一個月,然後握著coupon(打折卡)跑到最廉價的理發店裏,恨不得幹脆連根兒拔了才劃算。

總之,他肯定比以前更帥了。可我看著別扭,不喜歡。也許是不習慣。不過這豈不是正好?

我深吸了口氣。還真難得,跟他麵對著麵,我心裏竟能瓷實得好像一塊陳年的大石頭。

他卻突然低了頭,好像專門在躲閃我的目光似的,悠悠地開口道:“我……我都知道了。”

我詫異道:“你都知道什麼了?”

“你退學了!”

“那怎麼了?我早就不想讀博士了。” 我裝作無所謂的樣子。我可沒料到他會說這個,原本準備著跟他吵架的,這會兒卻有點兒動搖了。

“我剛才去你們實驗室了,他們說……你告訴他們家裏有人需要錢。”

他抬眼看著我。就在他閃亮的眼睛裏,我看見夕陽,蕩漾著蕩漾著,突然化作一條小溪,閃爍著從腮邊滾落。

完了。我的心一下子軟了,似乎融化在夕陽裏了。

我連忙扭頭看著鍾樓的紅頂子說:“你沒事去實驗室幹嗎?”

“Ebby告訴我你退學了,我不信,就去了實驗室。”

“你還跟那孫子有聯係?”我故意提高音量,企圖把內心的軟弱趕走。

“……他也是為了幫我,那天是我讓他……”

“你甭替他說話!不然我這就把丫‘花’了。”我粗暴地打斷他。

他不說話了,把頭垂得更低,懺悔似的。

我突然有點兒克製不住內心的酸楚了,我硬撐著逗他:“你丫跟遺體告別呢?”

他卻沒笑。他用很低的聲音說:“你不該為了我退學……我……他媽的不值!”

平生第一次,他在我麵前說髒話。

我突然很想擅他一耳光,然後再抱著他哭。

可我一動沒動,就呆站在原地,任憑自己的視線一下子模糊起來。

“我。”我鼓足了勇氣,聲音卻嘶啞得連我自己都難以辨別。

“別!”他猛然抬頭看著我,目光深邃而幽遠,“別說了,你已經幫了我夠多了,我真的沒臉再讓你幫我,我。我是沒出息,可我。不能在你麵前。沒出息!”

本來到嘴邊兒的話,我卻實在沒勇氣再說出來了。

所以我忙改口,聲音有點兒發顫:

“以後你少理Ebby,丫不是好東西!”

2

後來,我們一直坐在路邊的長椅上,中間還留著不小的空兒。

要在以前,我們肯定是肩挨著肩坐著的。

我告訴他我沒跟方瑩說什麼。

他低頭說:“我知道。我就是想找。”他突然頓了頓,抿了抿嘴,又繼續說,“找人吵兩句。連這都不知道,我還算人麼?”

說罷,他卻又笑了笑,自嘲似的說:“我本來就不是人。”